帝王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

    若说莫鸢斐提议之初，帝王不愤怒，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展蕴琹是他年近天命唯一活到成年的孩子，几乎倾注了他全部的心思。莫鸢斐的这个提议，不外乎是间接地毁去了他唯一的子嗣。

    若是他再昏庸一些，说不定原国的江山就要毁在他手中了。

    但是人心总是变幻莫测，在人一生的各个阶段，总有他们最为看重的东西亦或是执念，这是他们做出个个决定的出发点。而此时此刻，在世人的眼中，或许朝臣百姓没有意识到，可是身在高处的帝王却分明的感受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转移！如今的帝王较之御华宁长公主，一个是即将日暮西山的迟暮英雄，一个是原国唯一的帝姬，冉冉升起的初阳！

    人，越老越是怕，怕死亡，怕平庸，怕遗忘……

    所以帝王的愤怒只存在于一瞬间，他握着白玉杯用力到经脉突出，指尖发白，玉制的杯子几乎要粉身碎骨，下一瞬却轻轻地将其置于桌案，神色和缓。

    呵……终究是最是无情帝王家！亲情，爱情，但凡是人间之情，在重重权势的欺压下，哪里有它们的生存之处？

    莫鸢斐温柔潋滟的眼睛，深底处满满都是对这个世上最高贵的男人的讥讽，隐藏于表面的温驯之下。

    对于此时的帝王而言，江山也好，子嗣也罢，都抵不过他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

    于是，她继续道：“两个孩子虽然性情上未必是十分合心合意，却也都是好的，日后磨合磨合也就有了情意啊……再者，也是为了互通有无，为了原国的江山么！”

    帝王沉默不语。

    他年近四十，膝下无子，唯一的期望全在于展蕴琹。

    可是也不意味着他可以坦然的将权力交付，但凡他还活一日，便忍不了，容不得权力旁落！

    顾丞相是文人之首，底下的权力纠葛连他都不敢轻易碰触，虽说有莫将军与之制衡，可是一文一武，本就无法干涉太多。

    帝王心里，不知何时就已经忌惮着顾家了！

    所以，沉默。

    偶尔有时候，莫老将军会感慨，他这一生最骄傲的就是嫡女鸢斐，最可惜的就是鸢斐是女儿身。是女人，就有太多的无奈。

    莫鸢斐是个极其聪慧的女人，但她最大的优势却是透彻二字！

    不谈当今天下局势，只说莫氏一族。她一直认为母亲为了莫凤熹压制莫凰衡是错的，凤熹占了身份的优势，却没有能与其身份匹配的才智能力，父亲的不作为与母亲的放纵宠溺无疑是雪上加霜，加剧了凤熹的惨淡前程的悲剧。

    可是凰衡比凤熹强过太多，她清楚的知道若要中兴莫氏一族，嫡系之中非莫凰衡无人能担，可是血脉的亲情与她自幼所受的教育让她时刻处于矛盾痛苦之中，她无法抛弃嫡亲的弟弟，也无法看着莫氏一族落入旁支！

    直到前些日子，潜伏在梧桐院的细作探听得知凰衡与展蕴琹的私情。

    无法否认的，莫鸢斐乱了……

    原本，她无法容忍异母的兄弟踩在凤熹头上，也无法眼看着族人压制住莫氏一族的希望。现在事情全变了，她必须要拉住莫凰衡，否则日后还有谁能保得住莫氏？！

    她曾书信一封，全然诉于父亲，得到的回复却只有一句话。

    壮士断腕！

    也是，对于整个莫家来说，母亲眼里或许凤熹重于一切，可是旁人呢？莫鸢斐再透彻，也唯有苦笑……这便是门阀士族送入宫掖的女人们，心里伤的淌血，也只能将万般苦楚死死咽下，在露出世上最温柔甜美的笑容。

    折柳殿的空气似乎凝住了一般，底下值守的宫人个个心思敏感，早已是战战兢兢，汗湿后背了。莫鸢斐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继续说道：“妾也是有私心的，父亲总说太平盛世，文人才更有助于王上安定江山……两家的孩子缔结秦晋之好，日后顾丞相总会给亲家一点儿面子，照拂族中子弟的。”

    “再者，那三家府主……”

    莫鸢斐的话未说出口，帝王已经沉着脸离去了。莫鸢斐扶了扶鬓边的青丝，看着殿中跪了一地的宫人，倏的笑了出来：“你们这群胆小鬼！”

    “罢了，都下去吧……”

    “是—”宫人跪伏着，膝行退出折柳殿。

    莫鸢斐站了起来，随手扯去压在发间繁复的饰物，双肩后张，几乎透明的薄纱云衣随同柔顺的长发一齐倾泻……空荡荡的折柳殿，大门紧闭，只有些微的细碎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她就那样迎上去，活泼可爱，一步一跳，追逐着空幻的浮光，恍若还是当年稚嫩无辜的女娃儿……时光倒流，这样的肆无忌惮也只有年幼不知事的时候才有了。

    她似乎很开心，渐渐的跳起舞来，身躯随意的舒展着，舞得没有韵律，却肆意张扬。

    她笑，她知道，帝王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