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之孤寂
    记不清是第几天了，我像以往一样倚身在窗前，看与不看窗外于我而言是一样的——眼睛上蒙上了厚厚的纱布。几天前，我因为眼疾动了手术，今天是手术后第几天，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依稀从护士的话中听出，我的眼睛恢复得不是很乐观。
    一阵轻微的响动后，一股熟悉的气息飘来，我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一个位置给他。
    “你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我问他。
    “没有，睡久了会变笨的。”依然温柔平静的声音。
    我给了他一个微笑，虽然我看不到，但是他能看见，我能感觉到他也朝我笑了，虽然看不到他的长相，但是他的微笑一定很好看。
    “你笑了，很好看。”他对我说。
    “你也笑了，只可惜我看不见。”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得眼疾？”顿了一会儿，他又这样问我，想起来，这是他第三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我依然摇摇头，把脸转向了窗外。
    “那么，答应我，把眼睛养好，好吗？”还是他关切的声音。
    “好。”我静静地对着窗外答应他。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这个病房的，原本是我一个人住的病房，他的突然来临却没有令我感到十分不方便。我无法看到他，只记得他第一次拉起我的手，告诉我他在这里，他告诉我他叫暮风，我骗他说我叫言午，他相信了，并且叫我小言。他说我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他说他会陪我。陪我吗？记得有个人也对我这样说过……
    门被打开。
    “017号病人，换药了。”护士小姐的声音。
    “看来我该离开一下了。”我对他说，他握了握我的手，很温暖，表示他知道了。
    我很安静地让护士小姐给我换药，因为我答应了他一定会把眼睛养好。我想看暮羽在阳光下的侧脸，想看他朝我那样微笑，我想找回那份失去了的温暖。
    回到病房里，他提出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点头同意，他拉着我，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因为是他，所以很安心。
    2，祭之空园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我觉得有些累了，他说到了，他让我坐下来，我便坐了下来，好熟悉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抬起脚，觉得自己在轻轻地晃动。
    “秋千！”我高兴地叫道，他陪我坐下来。
    “喜欢吗？”
    “恩，喜欢，谢谢你。”好久没坐过秋千了。
    “这里除了秋千，还有许多漂亮的花和树，把眼睛养好，你就可以看见了。”他温柔的摸着我的头发。
    “暮风……”我抓住他的手。
    “怎么了，我在这里。”他平静的声音。
    “我的眼睛，是因为……”我决定告诉他一切。
    那是好多年之前，我还很小，父母离异了，爸爸每天一回来，不是打我就是骂我，还好有祖母护着我，我才活了下来，长到该上学的年龄，我也没去。村里同龄的孩子都嘲笑我，欺负我，我只好逆来顺受……
    就在我觉得快要绝望时，阿枫出现在我生命里，他和那群孩子不一样，他会帮助我，逗我开心，也会陪我一起荡秋千，一起找好玩的地方，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光了。
    他说，会永远陪着我，永远。
    可是，没过多久，就被别的孩子发现了，他们开始讨厌阿枫和我，他们把我祖母好不容易攒钱买给我的娃娃抢去，扔到了水库里，我哭了，他们又开始嘲笑我和阿枫。阿枫什么话也没说，跳进水库里，娃娃是捡回来了，可是阿枫却再也没回来……
    那时候，我知道了什么叫恨，我开始恨他们，是他们让阿枫离开了我，是他们打碎了我和阿枫永远的约定。也就是那个时候，他们一个个都开始不明原因地死去，而且，都是死在我面前。无论我怎么躲，他们总是会死在我面前，在我的注视下死去……他们死前都会诅咒我变成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后来，爸爸和我唯一的祖母都被那些孩子的家长逼死了，我逃了出来，却逃不过良心的谴责。而我的眼睛，也如他们所诅咒的，越来越坏，只好来医院动了手术。
    “但是我知道，我的眼睛是好不了的。”我自嘲地笑笑。
    “小言傻瓜，别这么想，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没做错什么，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可我还是觉得自己正在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我已经无法自拔了。如果那时候我没说要他们都偿命，他们也许就不会死，如果是真的想和阿枫在一起，我可以自己去找他，但是，为什么一定要一步步把自己推到这种地步呢？
    我怨恨这个世界，怨恨它对我的不公平，恨它把我唯一的阿枫都带走。
    “小言，放下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好吗？”暮风告诉我这里有好多漂亮的蝴蝶。
    “蝴蝶空园。”我说：“传说‘空’是生与死相接的地方，而这里，蝴蝶有老的死去，也有新生，不就是生与死相接吗？”
    暮风说好，这里就叫蝴蝶空园，只属于我们的蝴蝶空园。
    3，源之惊恐
    当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我总是看见他们——那群伤害过我的人，阿强，小莉，阿飞……我无法入睡。他们说要我的眼睛瞎掉，就拿针来扎我的眼睛。
    “啊——”我的眼睛一阵刺痛，就好像好多针扎到了我眼睛里一样。我失声哭喊着，几乎要晕厥过去，护士和医生马上就来了，看到我的情况，急忙将我送进了急诊室，紧急准备手术。
    意识慢慢清晰，我转动了一下头，头好痛。
    “小言，你醒了？”他的气息，我感觉到了。
    “暮风……”我想哭，我好害怕。
    “小言，别说了，我知道，怪我没保护好你。”他的手触上我的脸，依然是暖暖的。我别过脸，弄不懂自己的心情。我听到医生说，我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我的眼睛好不了了，对不起。”我轻轻地说：“我好想阿枫，我想回到他身边去，我想和他在一起，在这里，我不要再忍受一个人的孤独，我好害怕，好痛苦……”
    “小言，好好活下去。”他只是握着我的手，我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心疼。
    几天后，我被送到心理医生那边。
    “别紧张，小语，现在放松，好吗？”
    “恩。”我点头。
    “那我要问你一些问题，可以吗？”
    “恩。”我还是没什么表情。
    “小语，能告诉我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把针扎到自己眼睛里去吗？”
    “不是我自己扎的。”我平淡的回答她，不过，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
    ……
    我忘记她后来问了我什么问题，我只觉得好累，不想再回答什么，我被送回病房里。他不在，我感觉不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些失落，会陪着我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吗？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安静告诉我夜晚又降临了，我平躺在床上，保持清醒的状态，不敢入睡。我听到门开了，我不知道是谁，警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她还活着。”
    “活着又怎么样，让她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不是更好吗？”是小莉尖细的声音。
    “看她现在多可怜，狗都不如！哈哈！”
    “哈哈哈哈……”他们又来了，又来了。
    好害怕，不要，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抱着双膝，将自己越抱越紧，指甲深深地陷阱皮肤里，咬破的嘴唇渗出鲜血的味道，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没有阿枫，没有任何人在身边，我像要崩溃。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感觉。意识模模糊糊之间，我看见了阿枫，看见了阿枫在对我笑……
    ——“阿枫，救救我。”
    “小言，小言，你感觉怎么样？”熟悉的声音把我唤醒。我抓紧了他的手，告诉他我醒了。
    “他们又来了，他们嘲笑我生不如死的现状。”我如实的告诉他。
    “别害怕，至少你还活着，他们已经不在了，你比他们幸运不是吗？”他小声地安慰我。我想告诉他我害怕黑夜，我害怕他们再来找我，我害怕只剩我一个人。
    “我想去蝴蝶空园，带我去，好吗？”
    “恩。”
    依旧是秋千和他，依旧是熟悉的感觉，他说今天蝴蝶好多好漂亮，我笑着说我感觉到了。“空”是生与死相接的地方，在这里，生者可以见到死者，死者也可以见到生者，阿枫，你在哪里？你知道吗？小语好想你。
    “小言？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暮风提醒我。
    “没什么，我又想到阿枫了。”我低下头。
    “他也希望你好起来吧。”暮风温柔的声音。
    “谢谢你，暮风。”我朝他苦涩地笑了笑，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4，血之真相
    回到医院里，渐渐安静下来的氛围让我感到恐惧，我抱着双膝坐在病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在，为什么又丢下我一个？
    “小言？”他的声音。我扑上去，抱住了他，就是这份温暖，小时候丢失掉的，就是这份温暖，十几年了，我一直在寻找，可是，这样的温暖是无法替代的。这是一个谜语，我和他一起对对方撒了个谎，我说我叫言午，言吾，语，我是小语。他说他叫暮风，木风，枫，他是阿枫。一样的谜语，我却差点错失了谜底。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阿枫。”我紧紧地抱住他。
    “小语……”他摸着我的头“我们已经不能再实现那个约定了。”
    “可是没有你的世界，我只是孤单的一个人，我好害怕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你，把我一起带走好吗？阿枫，求你了。”我不想放开他，我怕我一放开，他就走了。
    “傻小语，我说过我会永远陪着你的，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活着，知道吗？”他拉开我，对我这么说。
    “你不会离开我吗？”
    “恩，我会一直陪伴你，你累了，早点睡吧。”他扶我躺下，为我盖好被子，我拉住他的手，他的手腕上依然系着那条红色手绳，他小时候就一直系着的。感受着他的温暖，我沉沉地睡去。
    一觉醒来，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我辨认出是阿枫的那条手绳，人都走了，为什么还要留给我一条手绳？不会离开我，只是骗我罢了。我把手绳系到自己手腕上。
    几天后，医生告诉我，我的眼睛正在奇迹般的恢复，几个医生围着我议论着我正在恢复的眼睛，我面向窗外，仿佛看见了阿枫微笑的脸。
    没有噩梦，没有恐惧，我安心地修养，我答应过他，一定会把眼睛养好。感受着手绳给手腕带来的触感，就好像他拉着我的手一样，那么安心，那么温暖。
    重见光明的那一刻，阳光有些刺眼，回到病房里，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也没有了他的气息。他是真的走了，但是，他说不会离开我的。心理医生找我。
    医生把我带到一间十分整洁的房间，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小语。”她说道：“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件可能对于你来说十分残酷的事实。”
    “恩，你说吧。”我出奇地坦然。
    “你可能有严重的幻想症，经我们对你这段时间的观察，你是不是一直认为自己身边有个人在陪着你？”
    “恩。”
    “其实这个人是不存在的，完全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也许这个人于你来说很重要，是他给了你治好眼睛的决心，但其实这一切都只是你对自己的暗示，是你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暗示你自己要治好眼睛，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是吗……”我依然云淡风轻。
    5，蝶之结局
    病房窗前，我看不到我们的蝴蝶空园，举起手，一条红绳，系在手腕上，好温暖的感觉，我仿佛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难道真的像医生说的，只是我的幻想症吗？阿枫，你真的没有出现过吗？那么，红色手绳也是我幻想出来的吗？可是，那么温暖的感觉，为什么一点也不像幻觉？我闭上眼睛，循着以往的感觉，走向我和他的蝴蝶空园。
    我止住脚步，就是这里，阿枫会让我坐下来，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荒芜，目所能及的地方，只有无数荒冢，惨白的碑上，刻着死者的名字和亲人的不舍。我返身，是一个歪倒的墓碑，长了些青苔，长久没有人来清扫过的样子，看清楚石碑上的名字，我流着泪跪倒在石碑前。
    ——爱子顾枫之墓。
    “阿枫……”我泣不成声，手颤抖的抚上石碑，上面有一张旧照片，照片中是个十分清秀的男生，紧闭着双眼，从眼角流下红褐色的血迹，却是微笑着的。一瞬间，我明白了一切。
    我没有幻想症，阿枫是真实的，他不愿留下我一个人，我的眼睛已经无法治好了，他就化成了我的双眼，所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没有骗我……
    我让泪水淹没了我，却是那么温暖。
    那以后，我每年都会去看阿枫，那天，我忽然发现石碑上阿枫的照片不在了，我找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沮丧地回到家里。
    打开抽屉，才发现已经好久没有戴过那条红色手绳了，有些旧，握在手里的时候，却还是那么温暖，我重新戴上它。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公司上班，刚到公司，朋友就和我说公司来了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新员工，我只是笑笑，除了阿枫，我还能找谁陪着我？
    “来了。”朋友提醒我。
    我怀着几分好奇往门口看去，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为什么会有那么熟悉的感觉。他走过来，注意到我手腕上的红绳，看了许久。
    “这位小姐，我丢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红绳，请问你手腕上这条是从哪里来的？”
    我愣了一会儿，随即笑了笑。
    “我想就是你送给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