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例会持续了很长时间，林副总发言，接着部长发言，然后各个设计小组总结近一周的工作概况，最后林副总做最后陈辞。会议室里，除了位低的发言者暗自紧张，听众人员皆摆出聆听的面孔，其实心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会议过后，我被庄闲摁内线叫进他的办公室。
    “汇鑫的项目结束后，你写一个详细的总结报告上来。重点要对这套设计的不足之处做个说明。”
    庄闲随意指了沙发一处让我坐，然后陷在老板椅看着我。轻飘飘的一个吩咐，却让我愣在当场。
    那可是他和小组呕心沥血半年之久，在众多公司竞标中脱颖而出的设计方案啊，让我这个菜鸟来吹毛求疵，那不是要了我的命？
    庄闲好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部长……”知道这个烫手山芋是甩不掉的，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觉得，我们的设计没有丝毫瑕疵，还是说，怕挑出错来开罪于我？又或是，觉得我给你这个任务，是故意刁难你？”
    我能不能说，这些都在我的考虑范围？可是我知道，这话是打死也不能出口的。
    “我没觉得你是故意刁难我。”
    “哦，是吗？”庄闲随口附和，接着摆出严肃的表情，“如果是认为设计方案出自我手，让你找不到任何瑕疵，那你就大错特错，天下没有所谓的完美。更何况，从理论的角度出发做出的畅想，一旦实践到了现实中，总会有破绽和不尽人意。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在布置现场时，你和汪晓会在某些地方不按设计图进行？难道全是粗心大意所致？”
    一番话，说得我无言以对。
    上次的训斥，他只是拿客户要求和双方合同来说事儿，言之凿凿，我和汪晓根本无从辩驳。庄闲骨子里也是个强势的人，只要一开口，不想让你插嘴，你就没有插嘴的份儿。
    庄闲像是会读心术，继续循循善诱道，“合同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双方协商后，只要不是致命的问题，就不能单方面随意改动。否则，那么大个项目，违约金下来，十个你和汪晓也担不起。但是，没有致命伤，并不意味着这个设计就是完美，没有丝毫提高的空间。如果是怕对我挑刺，开罪于我，那就更不是问题，我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还是说，你觉得，我心理脆弱到不能接受别人一丁点挑剔？”
    说到最后一句，庄闲又露出那种轻松调笑的口吻。
    他的一点小幽默，瞬间就缓解了我之前的紧张情绪。看着他放松的表情和真诚的眼神，我也跟着笑起来。
    “我可是看在校友加老乡的份上，才舍得浪费这么多口水。”
    察觉到他话里意味，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啊？你也是成都人？”
    “是噻，成都温江滴。”说着，他不禁笑出声来，恢复到正宗普通话，“十八岁就离开成都，到这里求学，出国回来就留在了这座城市，十四年了，几乎很少回家，到现在，这川音是越来越少了。”
    他感叹着，看了一眼腕间手表，笑道，“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和你聊这些，应该不算假公济私。”
    直到这时，我才相信，这个他人眼中苛责无度又沉默少语的男人，其实也很幽默风趣。又或者，真是他乡遇故知，倍感亲切。
    像我，也是在十八岁就离开了家，背着行囊独自来到这座大都市。好在我生命力强，性子又有些冷，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只要能吃饱穿暖就能生活下去，思乡念家什么的，不是没有，却是很少。K大的四年，除了第一个寒假的归心似箭，往后的假期我都忙着兼职，赚取生活费，甚至我的学费，也是靠着外快和奖学金全部付清。
    家里境况不太好那是没法改变的事实，没有资本像有钱家的孩子一样挥霍人生，我就只能靠着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和家里好过一些，同时也能为父母赢得一些骄傲。每次被邻里邻居拿来做教育小孩儿的榜样，爸妈听了除了呵呵笑外，大概内心深处也是引以为荣的。
    我想，一直以来，我骨子里其实也是个骄傲的人。所以在爸爸病情稳定之后，我便回到了这个城市，履行那一纸契约，当了一只金丝雀，不是没有一点自由，只是再也没有回去过。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无颜见他们吧，被人包养，不管起因于何，过程怎样，总是羞于启齿的。
    就连对夏岚，也是到了不得不承认的时候，才在她的逼问下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她并未表现出任何厌恶，或者对我横加指责，我却知道，她对这种甘当米虫的行径，也是不耻的。
    好在韩斩浩并无婚约，我也不算是令人唾弃鄙视的小三小四，这大概是我唯一能给自己的一点自我安慰。因此，在得知他和白菲菲即将订婚，我脑子里兜兜转转的念想，不过是尽早结束和他之间不明不白的关系。
    既然爱过努力过，却求不得，那么，放手便成了唯一的结局。总不能哭着跪着求人家，爱我一点，不要和别人结婚吧？那样，只会令自己更难堪，我也会自我唾弃。
    所幸，人活在世，并不是缺了一段爱，就会万劫不复，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