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一夜，远山翻了白，天是最浅的墨色，苍灰一片。
    摸了摸胸前被体温捂热的玉钱，笑得自己都觉得苦涩。换了朝服，以卑微的姿态站在大殿之下，暗暗地抬眸，甚至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他。
    我越发了然，我舍不得他。
    哪怕他以非彼时的他，我亦非彼时的我，却还是舍不得，又无可奈何。
    我们之间关系的转变，是因为一次夜谈。
    那夜他环着我的腰坐在楼台上。向下看，黑漆漆的池水泛着凉冰冰的光。
    “儒儿，你可知道七年前的阙家案？”他用疑问句打破黑暗中的寂静，却是用的陈述的语气。
    我心突突的跳了几下，强作镇定地道“知道。”
    “知道？”
    “坤朝人谁不知道。”
    “也对。”他在我耳旁低低的笑，有着说不清的意味，我猜不透。
    “那年我十二岁。”
    “因当年开国立功，阙家世代为相。几代下来，势力坐大，上至朝堂下至江湖声名威望隐隐盖过皇室。与京城士族更是攀枝错节牵连如同一体。
    皇室多疑，我父亲虽无不臣之心，可功高盖主，终是不能放任其存。所以皇帝暗中联合舒天恒一举屠了阙家。事出突然，父亲与祖父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阙家就被毁了大半。后来因为此举造成政局动荡，人心不安，再加上阙家平日里声望过高，在百官联名之下，皇帝被迫停止对阙家的血洗。
    但那时的阙家，也只剩我一个了。”
    阙青云像是陈述历史一样阐述那桩猩红的血案，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悲悸得叫人心疼。我回抱住他，再无法言语。
    “我不恨皇帝。人之常情，谁都不愿自己手中的滔天权利被夺去。如此，是理所当然。但终有一天我会血洗皇家，他欠我二百多条人命，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无关爱恨。”
    “真正可恨的是舒天恒。”
    “他是爷爷最得意的弟子，与父亲有竹马之谊。爷爷倾心栽培，父亲更是频频上书举荐，使他官拜左丞相。可他最后竟将阙家出卖到家破人亡。父亲、爷爷至死都不相信他是出卖阙家之人。
    他该死。”
    “我不会放过舒家，这次，是因为恨。”
    阙青云手脚冰凉，我想用体温去捂热却发现自己凉得更甚。
    他将脸埋在我的颈窝，他说“儒儿，我要报仇。”
    冰凉的手指拂过他同样冰凉的发丝，我说“我帮你。”
    现在想来当真可笑，傻透了的自己，不知从那时起就变成了他的一件工具，而且指哪打哪、例无虚发。
    后来，我到将军府卧底，身份败露被锁进地牢。那是我第一次尝到被银针扎满指缝，赤脚踩在火炭上的滋味。三天，在生死的边缘几度来回，到我都忘了是第几次被凉水泼醒，第几次双眼翻黑的时候，我都没能等来他。
    我没能等来阙青云。
    再后来，将军府失火，我趁乱逃回相府。然后隔着一纸之窗，听到阙青云和其他人的对话。那些人催他救我，理由却是担心我扛不住拷问而背叛。我冷笑，与全天下背离都无所谓，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屋内烛光摇曳，他说“儒儿不会。”话音平缓而笃定，像是注入了全部的信任，那一瞬我几乎热泪盈眶。“所以并不急着救他，计划照常就好。”却在下一霎被他的下半句话打入九幽。
    三天。我一直在等他。我以为他一定急坏了又苦于没有办法。甚至担心他因我乱了方寸，最后满盘皆输。可这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
    呵，歌舒儒啊，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浑身的伤都已经麻木，肆虐发狂的痛楚来自左胸之中。
    推门而入，迎来满屋惊愕。
    “儒儿，你听到多少？”半晌之后他问我，语气依旧古井无波。
    “不该听的都听到了。”他一阵不语。
    “我不怪你。”
    “阙青云，我喜欢你。”我说，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
    其实当初说反了。
    阙青云，我喜欢你。所以……才不怪你。
    呵——真够讽刺。
    哪怕明知自己于他不过一枚棋子也痴心不悔，到头换来的却是仲汝的后位。
    哦，
    还有我这一身脏极了的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