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苏州，一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圣地，斑驳的青石板路，迷蒙的毛毛细雨。深邃曲折的弄堂小路，陆青木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踱步，细密的雨滴滴滴答答的打在印着素梅的浅色油纸伞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痕。
    远处，传来踢踏的脚步声，伴随着那踏雨飞溅，陆青柠那清脆的嗓音穿透幽深的弄堂，“阿姐，妈让你快点回去呢！”一路飞跑，陆青柠身上鹅黄色的外褂早已被雨打湿，小小的身影在迷蒙雨中变得有些迷糊。
    “又出什么事了，看把你急的。”纤细白皙的手指拂过陆青柠被雨打湿的额头，陆青木将手中的油纸伞往她身上贴近，堪堪挡住了随风飞舞的细雨。
    “哎呀，快点快点。”未曾停歇，陆青柠抓过放置在额上的手便转身又飞快的跑起来。跑步带来的一股疾风将手中的油纸伞顶了出去，浅色的纸伞飘飘摇摇的向着陆青木相反的方向飞去。
    “哎，伞！”轻柔的声音疾呼出声，但随即便被隐没在另一道兴奋声中，“别管它了！”。
    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徒留那把油纸伞静静的躺在半浅的水洼中。
    须臾，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拿起了那把油纸伞。雨幕之中，幽静的弄堂之内，那抹军绿色的身影嵌着一抹淡色，逐渐隐没，只余那敲打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尤其清晰，力透人心。
    “你这丫头，老是毛毛糙糙的。”站立在家门口打量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碧色外衫，陆青木笑骂着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哎呀，阿姐，你老是那么多事情，快点进来嘛，快点。”拉着陆青木的手，陆青柠迫不及待的把她拉进了屋子。屋子还是那个屋子，破败，阴暗，潮湿。但，这一切却因为屋中的那个男人而显得没有一点存在感。
    “爸…”嗫嚅的说出口，陆青木颤抖的嘴唇几乎忘记了这个久违的词。
    “你，是青木吧，长这么大了啊！”听到声音的男人回头，沙哑的声音透着一股久经人事的沧桑。站立在屋中的男人，一身挺拔正统的军装，三十几岁近四十的年纪却未显一点老态，反而比五年前看起来更年轻。
    “回来了。”淡淡的声音从旁传出，手中挎着两个包袱的韩秀玉慢慢从房中走了出来。三十几的年纪，脸庞虽然仍有着江南古韵的清丽优雅，但却因为过于操劳而显得憔悴，生生将那抹风韵打折了几分，她身上半旧不新的袄子包裹着瘦弱的身躯，衬得整个人更羸弱了几分。
    “妈，这是…”看着韩秀玉手中的包裹和父亲脚下的箱子，陆青木愣愣的问了一声，显然还未从突见父亲的激动中回过神来。
    “我是来接你们的，去上海。”高大的身影接过韩秀玉手中的包裹回答道。
    “直接走吧，我都收拾好了。”韩秀玉顺从的将手中的包裹递了出去，率先出了门。
    “阿姐，那，就是爸爸吗，是，是爸爸吗？”轻轻地颤抖从相握着的手中传递过来，青柠小小的声音自旁传出，伴随着轻轻的啜泣声，惹人生怜。
    “呵，对，是爸爸，他回来了，回来保护青柠了…”默默握紧了手中柔滑的小手，青木另一只白皙的手轻抚着陆青柠小小的头颅，怜爱的看着她微红的眼眶，犹如叹息般的声音悠悠响起。
    终于，回来了啊！爸爸，十年了，十年了啊…
    淅淅沥沥的雨绵延不绝，虽然这是江南特有的，但却也不免让人生出一抹烦躁。幽静曲折的水面上，一艘木船缓缓开动，水晕在水面上慢慢荡漾开来。
    用竹帘遮着的船舱，光线以及连绵不绝的细雨随着船只的摇摆前行而倾泻进来。
    忽明忽暗的船舱里，陆青木盘腿而坐，轻抚着趴在她双腿上假寐的陆青柠，看着自家小妹睡着了都掩不住的喜色，陆青木也不禁莞尔一笑，轻捏了一下身下人小巧的鼻翼，满脸的宠溺神色。这个小家伙叽叽喳喳的兴奋了一路，现在犯不住困，睡的像头小猪一样，呵呵。
    “青木…”略显犹豫的声音唤回了陆青木的注意，靠坐在船舱另一边的韩秀玉低垂着头，轻轻唤道。
    “妈，怎么了。”轻轻的将靠在腿上的陆青柠微微抬起，陆青木拿过放置在一旁的软枕塞在了她的下面，代替自己已经有些麻木的腿。
    看了一眼乖顺的移到自己身边的陆青木，韩秀玉的眼眶微微泛红。
    “妈，到底怎么了啊！”陆青木看到母亲隐忍的泪水急切的问道。她知道的，这个一手扛起一个家的女人，不管多累，不管多苦，在她的印象中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即使她是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门闺秀，变成一个粗井妇人的。
    “青木，你要记住，到了那边，少说话，看好青柠，一定不要和其他人起冲突，知道吗？”稳定了一下情绪，韩秀玉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陆青柠，轻声叮嘱道。
    “妈，我知道的，上海嘛，肯定不比我们这，我会看好青柠的，你放心吧。”握着母亲覆满薄茧的双手，陆青木淡笑道。
    “不，你不知道，你父亲他，他在那边还有一位…”嗫嚅着，韩秀玉努力控制着眼眶中的热意，望向了一旁随着船身起起伏伏的竹帘。
    陆青木看着坐在竹帘旁边的母亲，苍白，柔弱，却又坚韧，细碎的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星星点点的投射在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白。紧了紧喉咙，陆青木放松了本就柔软的声音，刻意忽略心里那渐渐升上来的猜想。“一位，一位什么？”末了竟还牵起一抹笑。怎么可能呢，父亲和母亲这样的相爱，不可能的。
    “你的另一位母亲。”轻轻的话语证实了陆青木心底的猜想。陆青木紧握住韩秀玉的手，看着她转过头来那一刹那滑落的泪，心里紧紧的揪成一团，水汽上涌，也红了眼眶。
    “妈，不会的，爸这么爱你，你们从以前就…”话语未落，一只略微颤抖着的手便遮住了陆青木的嘴，也遮住了她越来越激动的语气。
    “不要吵醒了青柠。”韩秀玉看了一眼依旧睡得香甜的陆青柠，低声道。
    “妈…”陆青木轻轻拿下那只手，紧紧的握住，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我们不去了，我们回去，不去了。”紧紧的拥住母亲瘦弱的身躯，陆青木低低的呢喃道。
    “傻孩子，说什么呢，这都要出城了。”轻抚着陆青木的背，顿了一顿，韩秀玉接着说道：“不要怨你父亲，也不能怨你父亲，为人子女，百善孝为先，不管父母犯了什么错，你都不能舍弃，责骂，只要他是你的父亲，就算要怨，也是我怨，懂了吗，青木？”
    “妈…“陆青木泣不成声，她知道母亲知道她的怨，她的恨，毫无音讯的十年，丢下尚在牙牙学语的青柠和才只有八岁的她，那本该窝在父亲怀中尽情享受宠溺，享受依靠的年纪，却早已开始了学会成为别人的依靠。
    “青木，答应母亲，你要永远记住他是你的父亲，是生你的人，不要，恨他…“低低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陆青木整个人窝进母亲的怀中，紧紧扣住母亲瘦弱的腰肢，任由泪水泛滥成灾。
    船只浮浮沉沉，摇摇晃晃，淅淅沥沥的雨还在继续，滴滴答答的打在船篷上，发出扰人的声音。
    昏暗的船舱内，陆青木趴伏在韩秀玉的身上，带着泪痕渐渐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