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三章 暗恋(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18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面前之人仔细探查着我的每一举动,沉寂稍许,即摆手让我退下,而我在他转身的那一霎那又后悔得鄙视起自己——说得多么无私无畏,却如此心口不一——哪怕再是一瞬也好,就让我再看看他吧,否则,我真不确定是否还会有下一次同他面对面的时刻。
我不甘地紧紧注视着朴桑琊的远去的背影,直到被一旁家丁提醒才恍悟过来,硬着头皮被带出了府。
天空渐显浅浅白色,已是过了宵禁时段。我从沈府北边的偏门被送出去的,很自然地先沿着围墙一直走到东边的出口,意料之中,大石并未在正常时辰出摊,而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发现我不见了一定是到处在找我,更何况院中随时有具尸体留给他更多惶恐。我有些后悔当时走得太急没给他留下字条什么的,毕竟在这世上,大石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令我敢于同他分享心中秘密的人。
于是我暂且放下这一夜所发生的事情,飞速奔回家中,果然见到大石苦着一张脸正坐在床榻上等我。
“你这小子可算是回来了!”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团嚼碎的生姜,抬眼看我,“你倒是解释给我听听,胡编乱造我可饶不了你!”
我印象中,大石有着爱嚼生姜的癖好,我虽然问过,他只是回答一句“喜欢生姜的味道就嚼上瘾了,”之后我曾因好奇也私下试过,可每次都呛得一连吐出。不过大石只要一生气,就会随即将嘴里的生姜吐到地上。我磕磕巴巴地组织着语言,同时注视着大石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不注意惹他更加生气。
“你是说,你根本没按照那人叮嘱将信交给沈家大老爷沈拓翀,而是交给了大少爷沈明郃?”
“这不都是一样的吗。”我狡辩道。
“谁不知道你心中打着什么算盘才去将物件交给他——还不是为了见那个人!”
“大石——”
“要说你不是故意的,鬼才信!”
“我承认的确是因为想接近他才去,可是……”我很是沮丧得摆着脑袋,心想反正大石知道我的全部秘密,告诉他具体情况也正成全了我诉苦水的心,“可是他根本对我没有任何印象,就连我在他家对面摆摊的事都不晓得,唉……”
大石平日里最见不得我受委屈,尽管向来我为朴桑琊而表现出来的多愁善感更像是个闺怨之人,却从未成为他嫌弃的对象。
“我早说过,像他那样的官家子弟怎会对他人和颜悦色,你就早点断了这念头,娶妻生子也好过现在这样。雀子,你放弃吧!”
大石又说了些劝慰我的话,不过我最后越想越觉得是自己没好好把握机会——刚才在沈府上,怎么也应该说些什么愿意效犬马之劳的话,说不定对方一高兴,就让我从此留在沈府上了呢,可惜啊可惜……
“对了,那个黑衣人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黑衣人’?!”估计是将这三字理解为尚在苏州府大放厥词的侠盗“黑衣人,”大石的脸色变得有些迷茫,但昨晚那人一身黑衣装扮,谁说没有是他的可能呢?
“可不是那什么‘侠盗’。”于是我又将那个送信人的境况同他叙说一遍,但大石称,今早起来,唯一不同以往的只有我不见了而已,哪有什么院子里凭空多出来的伤患。既然他如此说,我也觉得兴许人家后来就真的醒过来动身离开了。
意外地,一直到中午,大石也没有要出摊的打算,我十分不解地提醒他,对方反而回我一句:“你可知道多少人盼着一早能吃到我这‘头等面,’你这一搅和,现在去还有什么用。”
事实上,大石作为一个卖面的小贩,是相当有职业道德的,向来是准时开张,笑脸相迎,任劳任怨,为此几年下来攒下不少老顾客——尽管他总是强调人家是冲着他的面来的——一年中只有年前会提前挂上停止营业的牌子,而唯有的几次临时休业都是因为我——
我自从八年前兵荒马乱与亲人走散后便落下些毛病:
一是每到仲春之际即会咳嗽不止,大夫每次都说是由于花粉刺激,然后以尽量避免接触鲜花之类的话安慰我,紧接着拿过大石的血汗钱,市井一笑便拍屁股走人,并且留下千篇一律的药方。而我却不以为然——若是受花粉刺激何必等到桑期,且印象中有几次,我都咳出不少血,连大石这样的汉子都被我吓得脸色惨白。
二是但凡冬至接下来都三个月,我手脚都基本处于冻住一般的冰冷状态,天气越冷越是明显,虽然没什么其他影响但那些鬼大夫硬是说我气血不足什么的,又骗走大石好多抓药钱,导致我十分坚信那些大夫都是跟药店有着互惠利益的关系,一度很看不起他们。但是大石从来都将大夫们的叮嘱记在心上,而我那时还是孩子,自当听他的话。然而久而久之,喝药什么的我也习惯了,可是我十分确定,要是大石知道那药比我烧糊的粥还难喝定当时肯定不会让我活受罪的。
我知道大石是在生我的气,于是讨好般凑过去给他揉着肩膀。大石由于常年揉面的缘故,一双手臂上连着一块块明显的肌肉,肩上也饱满而结实,总之是那种一眼看过去让人不禁多瞧两下他身体的男人。每到天热酷暑时节,他便会将上衣脱下系在腰间、露出刚劲有力的上身,而配合着手中的面团频频舞动,这种场景往往能吸引到好些路过的小家娘子停下来咬着帕子悄悄瞅他。而看到这种景象我心中都会邪恶一笑:看吧,看吧,反正大石是个正直阳刚的男人,人家有老婆了,你们就算把帕子撕破了、眼睛瞪出来也接近不了他一根手指(因为大石主要做活是揉面、拉面,收钱什么的都是我跑腿)。然而也有胆子大些的女汉子,比如住在附近的一个叫脆瓜的大姐,次次都顶着浓妆硬是点名要大石给她端面,而大石又是个极为敬业的老实人,客人诸如此类的吩咐不敢不从。
好吧,我承认我对大石这样一眼望去身材很男人的男人是充满着羡慕嫉妒恨的。
在我眼中,他也就身材魁梧些,或许很能给那些女人一种能够寄托她们小鸟依人心理的错觉。可是同朴桑琊这样的世家子弟相比,他既没有人家的优秀的教养与才华,没有那人迷人的样貌与气质,只不过是太过发达的肌肉上长着一颗只懂得做面的平凡脑袋。不得不指出,我对于一个男人,亦或是一个人的评价已经完全依照朴桑琊为标准了,所有人跟他一比全是不合格!完全可以想象,若是昔日救我的朴桑琊只是个做面食的小贩,我也会将那个他自动设定为新的标准。
大石见我这副垂头不敢言语的样子,果然心软下来,原本想要数落我的话也悉数收回。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提出下午带我出门散心。
两个大男人出门散心,亏他真说得出不过口,不过看得出大石毕竟是为了照顾我那颗昨夜战战兢兢的心,才免下我一整日劳苦,而他的具体提议便是要犒劳我去附近的酒馆吃饭。
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距京城的南门聚宝门仅有两里路,在众多每日起早贪黑来往城内的商贩中算是不错的住处,毕竟有些人住的偏远,每日来回路上就要花费两三个时辰也不在少数。附近虽不如城中繁华,但也落不下多少,就好比苏州城外的七里虎丘一般,对此我颇为不理解为何大石在我初到京城前还要将面摊摆在城中,可是后来我为了每天都有机会见到梦中情人,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干脆叫大石将面摊直接搬到沈府门口——想想每天都有动力帮大石打拼生意,这可是件多么有意义的事!
大石带我去南边聚宝山前我们最常光顾的一家名叫燕子酒楼的小酒馆,他在二楼靠窗口位置坐下,顺便将套在外面的粗布衣服解开,随手搭在窗台处。可是他这一脱不要紧,周围正有一桌外出郊游姑娘们,一看到大石那紧贴着中衣的上身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我硬着头皮连给坐在我对面的人使眼色,对方却是一脸莫民奇妙的反应。
我自觉无趣,便由大石点了几样我爱吃的菜,但并未要酒水,只因大夫同样交代过我身体不宜饮酒。前面一桌的小姐们仍将目光落在大石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大石估计也察觉到了什么,打断我正欲夹走青椒炒肉中最后一片青椒,称有些内急,转身就下楼了。
随着那些女人们瞬间落寞的目光,我心中窃喜:剩下那盘青椒炒肉里的青椒也全是我的!手起筷落,正要将之一一剿尽,不料那桌女人中竟主动向我走近一个,说一看我就是个面善的好人,既是有缘,不如同她们喝两杯。
她们的算盘,自然是想从我嘴中套些大石的消息,这样的把戏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我本不愿意,但既然有明晃晃的酒水诱惑,就勉为其难地过去坐下,如她们所愿说了些大石的喜好,不过自报家门什么的,由于怕她们真找上门来生事,就谎称了个相反的地址,反正即便再遇上她们我也能糊弄过去。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大石才回来,见我仍坐在那堆女人中,竟是皱着眉头一把将我拉离她们,叱问道:“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