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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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三生的一天极其简单乏味,三餐粗茶淡饭草草解决,其余时间便都只坐在那个年龄比三生还要大的古旧书桌前,捧着书细细的读。
前年叶三生的父亲积劳成疾,咳了血,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像是拿锐利的尖刀刮着叶三生的心脏。
母亲见父亲如此,白日里便下地去做活,晚上就守在叶父床前轻轻地哭,一遍遍的说着你别丢下我们娘儿俩,别丢下我们。
破旧的小屋只有用稻草编的草席充当门帘分隔出两个微小的天地,三生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心里却一遍遍的恨自己不争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家中没有积蓄,平日里连温饱都保证不了,自然也没钱给叶父治病,便一拖再拖,母亲依然悄悄的在夜里抹泪,而叶三生,在读书的事上,也更加的废寝忘食,只盼着父亲能等到自己金榜题名的那一天找到最好的大夫来为父亲治病。
叶父的病从春天一直拖到冬天,母亲的泪也从春天落到了冬天。
大年三十那天,大概是沾染了些过年的喜气,叶父的精神似乎也好了很多,竟能下床跟着一起布置过年用的物什,叶家也一扫往日来的阴霾,高高兴兴的置办着年货,盼着来年的时候所有的不幸都能远离叶家,让叶家也能像村里那些普通的家庭一样,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叶家的年夜饭并不丰盛,但却是一年中他们所仅能品尝到的佳肴。
也只有这天,他们选择暂时忘记一些事,其乐融融的仿佛从没有伤痛那般谈笑。
这才像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家。
叶三生在心里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为了养育他而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过上好日子,再不为饥饿寒冷所迫,再不必忍受病痛的折磨而无法医治,也再不用蜗居在这小小的茅草屋中郁郁度日。
这一晚,叶家三人都是含着久违的笑容睡去的。
叶三生是被母亲的哭声惊醒的。
母亲蹲坐在父亲的床前,哭的泣不成声。
叶三生心里像是有什么碎裂开来,一时间差点站立不住。
他强忍着颤抖慢慢的走到父亲的床前,突然毫无预兆的用力跪了下来,激起了经年累计的尘灰,似乎呛进了眼,三生的眼里流出了泪,一声撕心裂肺的爹传出老远,惊起后山栖居的山雀一大片吱吱的飞了起来,似乎是集体报丧去了。
这个小村民风质朴,见叶家生活困难偶尔也会尽可能的接济一些,叶父去世更是来了许多人操办丧事,此时正是正月,本该是家家户户团聚的时候,却还愿来叶家帮忙,叶三生和叶母见来人便跪,一日下来膝盖全是淤青。
按照当地风俗死者遗体要在家中放置三日做足法事方可上山安葬,来哭丧的人络绎不绝,母亲的泪似乎是早已流尽了,每日只是呆跪在灵柩前,任谁都劝不走。
叶父走了,三生便是家中的顶梁柱,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叶父终于被抬上了山。
下葬那日天空飘着小雨,天还没亮,三生连着三日未曾合眼,此时早已是疲惫不堪,却还要生生忍住心里的悲伤主持大局,而叶母更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虽在三生的劝说下吃了些东西,但还是脸色苍白的吓人。
叶父的安息地早已选好,村里的精壮汉子抡起锄头便开始挖坑,三生虽力气不济,但也奋力的挥动着臂膀。
下棺的时候叶母终于不只是安静的看着,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的不像样子。
三生轻声的安慰了几句便开始拨土,准备掩埋父亲的棺。
“三生。”
这是叶母三日来所说的第一句话,三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娘?”
“我死了就把我和你爹埋在一起,还有,要记得为叶家为你爹争光。”叶母神色平静,却在三生还没反应过来时跳下了坟头,用头狠狠的撞击棺材的一角。
三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呆愣在那里几乎忘了动作,还是周围的村民赶紧将叶母拖了上来。
叶母的头部撞击严重,但也不至于丧命,在三生的悉心照料下,昏迷了四日便转醒过来。
“三生,娘对不起你。”这是叶母醒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三生轻轻地把头埋在叶母的胸前,连日来的不眠不休把他折磨的脸色苍白,幸好是把母亲救了回来,他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但还是开口:“娘,你不能死。”
叶母感受着怀里微微的颤抖,想起十几年前自己生下这孩子时候的喜悦,她闭了闭眼,说:“娘不死,娘陪着你。”
三生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叶母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颤抖着手摸了摸三生的头,心里又说了句对不起。
三生醒来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依稀记得昨夜是在母亲的怀里睡着的,略微窘迫片刻后便起身寻找母亲的身影,然而屋里屋外却什么都没有。
三生有些慌了,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三生往埋着父亲的山头奔去,此时还是寒冬,三生仅仅着了一件薄薄的长衫,就这么飞奔在山林间,途中被路边的青石绊了脚,毫不留情的摔在了地上,然后他没有一丝迟疑,只是迅速的站起来,往目的地奔去,此时在他心中除了找到母亲,再没有其他念头。
以至于他没有意识到,在他被绊倒的那一瞬间,脚下传来的细细的呻吟。
等三生终于到达叶父坟前时,几乎已经绝望了,母子连心,他其实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所以当他看到叶母一动不动的身体斜靠在父亲坟头上时,并没有因为母亲胸口的鲜血而惊叫出声。
他只是慢慢的走过去,然后拥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
从这一刻起,他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叶母的过世来的突然,村里的人依然是热心的帮忙,但三生已经没有太多精力,连着失去两位至亲,他甚至连向乡亲们道谢的力气的都没有,只能麻木的跪在灵堂,那模样,倒是有几分像前几日叶母的样子。
三生按着母亲生前的愿望,将母亲的坟紧紧地挨着父亲的,像他们生前一样那么亲密无间。
他跪在他们坟前,跪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回到了家,将父母的遗物小心翼翼的收捡了起来。
现在的他只有一件事需要去做,他要考取功名,完成父母遗愿。
但总是天不从人愿,接连而来的重大打击使他身心俱疲,硬撑着做完该做的事之后三生便生了一场大病,一病就是三月,幸得村人相助,虽然病的不轻,但好歹是好了。
只是错过了当年的会试。
会试三年一届,此番错过便又要再等三年,三生也只能感叹命不由人。
三生只是一介书生,田间地头的活事他一概不懂,经过再三思索,他将家里仅有的半亩田转手卖了出去,再加上平日里替村里人写些家书对联之类养活他一人倒也是足够。
虽只是粗茶淡饭但好歹是不用担心生计。
偶尔也会有好心的街坊邻里送一小碗的猪肉,一两只鸡蛋,三生没有那些书生的酸腐之气,只是大方的收下,道一声多谢,暗地里记下这些恩情以便来日涌泉相报。
他的日子本过的平淡,但这一日却有些不一样。
三生最近觉得身子有些不太舒服,大概是染上了的风寒,正好曾看过一些浅显的医书,知道后山有一种草药可以治疗风寒,便上了山。
三生一路认真的寻找着草药,突然瞥见前方大树后面似乎露出了一截衣料,他赶紧上前查看,竟发现了一位不省人事的姑娘。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姑娘?这位姑娘?”
在三生的呼唤下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三生也并没有显得惊讶,只是轻轻的说了句:“救我。”便又昏了过去。
三生别无他法,只能扶着昏迷的她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幸好她并没有昏迷多久,三生把她带回家的一个时辰之后她就醒了过来。
“你是谁?”姑娘倒是一点不认生,只是好奇的开始打量三生和这个破旧的小屋。
“额,在下叶三生,敢问姑娘如何称呼?”三生有些窘迫,这是他第一次和除了娘以外的女子单独共处一室。
“我叫顾七。”顾七顿了一下,又说:“我可不可以住你这儿?”
三生被吓得一愣,随即慌忙摆手:“这怎么可以,你我素昧平生,又是孤男寡女,说出去对姑娘声誉也不好。”
顾七听他这么说一下子急了:“可…可我被仇家追杀,你要是不救我我会死的。”说着眼里竟然闪起了泪花。
三生被吓坏了,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顾七像是认定他不会反对,又说:“对外呢,你可以说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街上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三生哭笑不得,但也不是拿她毫无办法,思虑片刻便道:“让你住我这儿是万万不可的,顶多…顶多我在这屋子隔壁再给你搭一个屋子,不过势必简陋,顾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这便动手,但姑娘如果不愿,我也只能请姑娘离去了。想来姑娘总能找到一个比叶某这里更好的去处。”
三生倒不是厌恶这位顾姑娘,只是男女有别,终究是要注意些的。
顾七见他如此坚决,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任他在隔壁另建小屋,便就此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