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苍雪(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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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悠悠醒转的时候,我看见小弟弟躺在我的旁边,他被一团白色晶莹的雾光包裹着,伤口已经痊愈,但依旧脸色苍白的沉睡。然后接着我看见旁边站着的婆婆和母后,她们的眉毛上有难掩的疲劳与忧伤。
母后看着我,眼神里尽是无奈,她说,晴儿,你会怪我么?
怎么会呢?如果我和小弟弟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小弟弟。
然后我就看见母后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走过来,用柔软如同锦帛的手掌抚摸我的面颊,说,对不起,晴儿,都怪母后无能。
接着我就听见婆婆哀伤的叹息。
因为我晓得小弟弟中了魔泉之剑,我也被剑上附带的毒气侵入心脏,只有神泉之水才能挽救我们的生命。可是神泉之水早已所剩无几,只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
那么,我希望,这个人是小弟弟。
但是,母后,我希望你封印小弟弟关于这件事的记忆。
为什么?
因为如果他知道了,他是不会答应的。
然后我就看到婆婆和母后的身躯齐齐震动,她们的脸上闪现复杂的神色,冗长的头发在微风中飘散开去,而窗外的樱花依旧疯狂地向上拔节。但是,苍白色的天空上回荡着的绝望的呐喊从未消散过。
残酷的战争依旧在持续。
好。母后说。
然而神泉之水并不能完全治愈小弟弟,还需要善良之心,而善良之心,只有凡世有。所以,当我望着小弟弟他们不断远离的身影,突然间泪水流了下来。因为我不清楚,我是否还能见到我的小弟弟,见到沉默善良的他,见到整天嚷着要保护我的他。
见到,我最爱,的小弟弟。
战争最终结束了。是母后用生命换来的。她启动了十方俱灭大阵,用全部的生命精华,和冰族千万年来积蓄的力量,毁灭了火族大军。可是,火族圣皇实在太强大了,我们冰族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却还不能杀死她,只能让她撤退。
尽管如此,整个苍雪帝国还是沉醉在巨大的喜悦当中,因为我们胜利了,重新获得生的希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温暖的阳光充满了人们的心房,这让我想起隐雾森林里的孩子们,他们的脸上有终日不散的笑容,那些阳光下变得深深浅浅的斑驳的树影落下来,沾染上黑色,如紫堇墨一样的黑色,包含一切,笼罩一切。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的孩子。无忧无虑的孩子。可是一转眼间,时光已经残忍地碾过几百年,如歌如泣地碾过几百年,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绝望都在成熟的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而我终于明白了生命该如何坚挺。那些繁冗的政务让我操碎了心。而且,我的身体一天天地恶化下去,我渐渐力不从心,我快要无法压制那些致命的毒素。我知道,我离大逝之期已经不远。在每个无风的夜晚,我总是喜欢站在高高的地方,然后借着淡淡的月光遥望小弟弟在的地方,看得眼泪流了下来。
我好想,在倒下去之前,再见到小弟弟,再听到他亲热地对我说,姐,我可以保护你的。
如果可以,那么就算是死,我也了无遗憾了啊。
小弟弟,你能赶回来的,对吗?
在我380岁的时候,我终于迎来了我的小弟弟,终于可以看见他了。当他和星璇带着满身的樱花来到苍雪城下时,我仿佛听见了全世界的欢呼声。
可是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再是那个整天跟在我后面说要保护我的小孩子了。他已经长大,成为英俊挺拔的皇子,就如同当年的哥哥们,棱角分明,刀锋般的轮廓。但是,他的眉眼,依旧温柔,依旧载满了浓重的哀伤。
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从未改变过,依旧善良如同幼童。
那一刻,我差点落下泪来。
我走上前,抱着他,亲吻她的额头,说,弟弟,欢迎你回家。
那些漂亮的樱花在身后放肆地盛开,霰雪鸟的悲鸣划过头顶苍蓝色的天空。
我多么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永远停在这一刻。可是,时光依旧残忍,碾过轮回四季,惊天动地地流转。
其实,命运从未放过小弟弟。
每天晚上,他总会失眠,总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我总会陪他坐在高高的屋顶上,看冷寂的月光,听夜风的抖动,听他向我叙述自己在凡世里那些忧伤的经历,然后看着他晶莹的眼泪从瞳孔里一滴一点地落下来,如梦境般破裂开来。
那些眼泪里掩藏的忧伤,如同盛春的樱花残忍地开放。
而我却只能坐在一旁。
接下来的日子,被无穷无尽的绝望包裹着。当那些秘密逐一揭晓,笼罩在小弟弟身上的迷雾被破开时,悲伤如同运闸打开后洪水奔涌起来,小弟弟的身躯摇摇欲坠。哪怕他是帝国最强大的幻术师,在这些悲伤面前也无能为力,尤其当雾月死去时,他眼瞳里的绝望,深深刺痛了我。
而我呢,只能看着小弟弟倒在我的怀里,低声抽泣。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苍雪城就是无比牢固的牢笼,牢牢地把小弟弟囚禁在里面,永远地把小弟弟囚禁在里面。而小弟弟只能徒作挣扎,他那些儿时自由的向往在也没有向我提起过。每当我看到那些他俊朗的脸庞上被无情的岁月刻下的深深的伤痕,我就觉得心痛。
我好想为他打破这牢笼,让他如同那些巨大的飞鸟自由地翱翔在苍蓝色的天空上,永远的自由。但是,我已经无能为力,我已经感觉到我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朝着死亡的深渊不断掉落。
如果我离开了,他应该很悲伤吧。
我终于倒下了。
其实,在小弟弟与法儆医师以及和星璇交谈的那段时间里,我就已经醒来了,已经听清他们的谈话。我听到小弟弟愿意为了我前往危险重重的火族疆域,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其实,我早该清楚,小弟弟为了我是可以放弃整个世界的。
可是,我怎么能让小弟弟再次受到生命的威胁呢?
我绝不允许。
如果火族圣皇突然苏醒过来,那该怎么办?我难以想象。况且火族的大祭司在三百年前就拥有媲美婆婆的灵力,那么现在呢?恐怕已经不在小弟弟之下了。
因此,我选择了死亡。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但是我知道,为了小弟弟,我可以放弃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如果还有来世,我希望能替他打破一切,给他自由,永远的自由。可是我现在不能了,我只能对他说-------
小弟弟,请你自由地翱翔吧•••••••
当我从姐姐华丽的梦境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星璇,他冗长的银白色长发在身后漫扬的风雪里颤颤地舞动着,绝美如同扬花,他跪下来,双手交叉于胸,王,请节哀。
然后我突然感到一阵剧痛穿越胸腔,我张开口,看见白色晶莹的血液从我的口中汹涌而出,一点一滴地挥洒在黑色的大地上,血液流过的地方,全部盛开了如冰般的雪莲,所过之处,彻骨寒冷。
天空一只巨大的霰雪鸟横空飞过,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它一声嘹亮的鸣叫,然后飞往更高的苍穹。
小弟弟,请你自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