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家宴。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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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一颗白子落到磨金红檀棋盘之上,落棋的手保养得好,丝毫看不出已是三十许人的手。
    “又输了……”就像是小孩子发脾气,白棋随手被丢回棋盒,执棋的人不满地叹口气。
    黑棋已是一片攻势大好,只欠最后几步便可将白棋尽收囊中。执黑之人笑着拾起一枚棋子,算是让出一步,只听:“母后当真小孩心性。这样可好?”
    转了一下腕上的碧玺手串,太后看了一眼棋局,不语。
    萧昊见此,又收起一枚黑子,再作让步。
    “说吧。皇帝有什么事情?和你下棋,哀家可是从来都没有赢过。”太后抬目示意,“这回,哀家会赢。”
    萧昊一笑,爽快地收起三枚黑棋。棋局顿时扭转,白棋有了突破的缺口,若用心些便可反败为胜。等到太后满意地下了子,方道:“太医院诊出来了。朕会有自己的第一个皇子。”
    “那皇帝的意思,是要留下惠婕妤的胎。”太后发上的红宝累丝九尾金凤簪映出冷光泠泠,她收起棋子,半响方道,“这局棋,赢得不易。皇帝既然下了决定。哀家也不好阻止。扶桑也不用跑这一趟了。”待萧昊也收起棋子,又道,“哀家知道你最近经常往景春阁去。楚将军是武官,他的妹妹,应该有个善解人意的帝姬。”
    “是。”丞相是文官,权力再大也掌不了兵。留下一个子嗣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若镇守边疆的武将,毕竟是手握兵权。萧昊的敏修媛和瑾贵人,都不会有亲生的皇子。
    “惠婕妤既有了皇子,宫里的事,就让她省点心。现在可还是宓元妃掌六宫事?”有婢女捧上兑了玫瑰汁子的团福密纹金盘为太后净手,太后把手泡进汁子里,柔柔地按摩着,
    “母后想得周全。徐贵姬性子文静,处事公正。便由她随宓元妃协理六宫事。也让敏修媛学着管些琐事。”徐贵姬醉心于诗书,即便是协理事务,那也只是挂个名头,多些尊贵。敏修媛可以出谋划策,没有实权,决断还是要宓元妃来做。萧昊想了一下,又道,“腊八将近,准备新年的事必定忙乱。新岁不宜加封,元宵团圆,龙抬头宜出游,这事,不如就等到皇子出世时来办。”
    “也好。到时大封六宫,也为哀家的孙儿积点喜气。”太后待玫瑰汁子逐渐变凉,用软绸把手擦干,笑道,“如果没事,你就真的不会让哀家赢一次么?”
    “若时时都让母后赢,母后怕又要发脾气说儿子故意让棋了。”说着萧昊看了一眼窗外的白雪茫茫,“儿子想起还有些事,以后再陪母后下棋。”
    有宫人挑起锦帘,外室馥郁的花香与内堂的檀香混在一起兜头兜脸地扑来,过于浓郁的暖香让头脑隐隐发胀。过道很直很长,朱红的墙在莹白的雪映衬下尤为显眼,一顶明黄九龙密云轿不紧不慢地移动着,落在雪上的每一步,都显出了不可侵犯的皇家威仪。
    腊八家宴,有太后出席的家宴,一众妃嫔自然不会打扮得太花枝招展。只宓元妃、穆贵姬、徐贵姬和有着身孕被皇上格外看重的惠婕妤可着红色,其余一概不用红色系的衣饰。楚月璃换上碧蓝鹤舞长春复袄,袖口一圈银色镶边,鹤翼用冰蚕丝绣成,用心精细。反绾髻上插着一对蝠纹万寿碧玺簪,点缀上零星米珠,恰到好处地展示出自身的恩宠。
    宓元妃是最后一个入席的。待她解下那件银红凤舞九天的斗篷时,宴会上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徐贵姬神色一暗,隐晦地朝端坐在主位着绛色织金万字翔凤大氅的太后望了一眼。
    宓元妃福身行礼,道:“皇上万安……”
    尾音未落,便被萧昊一句“你上前来”打断。宓元妃不明所以,只得上前,殿内太安静,一时间让她无所适从。
    “今日只是家宴。怎么清薇还来得迟了?”萧昊把玩着一只碧玉酒杯,语气平淡甚至没有看着宓元妃发问。
    “回皇上,臣妾来时,发现服饰被勾了一个口子,便回宫换了一套。”宓元妃低着头,视线不自觉地向那件银红披风扫去。金凰华贵,欲出九霄。待看到披风上金凰尾羽时,宓元妃整个人如坠冰窟。
    “那披风,是元妃自己的么?”萧昊的语气更冷了几分,仿似在琉璃瓦上呼啸的朔风,还未待宓元妃回答,萧昊冷不防将手中的酒杯一翻,玉液琼浆都泼到元妃精致的脸上,“没想到,你还有着这样的心性。”
    那件披风上有九尾金凰,按制,一品只用七尾金凰,二品可用六尾金凰,三品可用五尾银凰,四品五品可用三尾彩凰,余者只用青鸾孔雀等纹饰。披风上金凰以金线缠孔雀尾羽以连环针法绣成,走起路来折出彩光粼粼。这种针法原为宜元皇后所爱,自皇后仙逝,萧昊便在宫中禁了这种织法,以示对皇后的哀思。
    宫里从来都不缺乏落井下石的人。见宓元妃还想辩解些什么,穆贵姬巧笑一声,便道:“元妃娘娘。算了这宫里,您和先皇后真是姐妹情深,皇后最爱的针法,没想到亦是娘娘的最爱。臣妾大胆推测,元妃娘娘,您也是渴望着那尊贵无比的金册金宝的。”
    “话出口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坐在月璃旁边的敏修媛不屑地撇过头。
    “元妃林氏……”萧昊皱眉听完穆贵姬的话,正准备降下惩罚。
    “皇帝。今个儿是腊八。”一直不动声色的太后突然发话,“好好的日子别太扫兴。元妃想来也不是有意的。这样吧,元妃回宫反省。禁足三月,抄写《宫规》百遍。如何?”这样一来,便是让宓元妃远离了新年和元宵的节庆。待禁足解除后,已是风轻日暖的四月。
    萧昊原来还要说什么,这时宓元妃身边的宫人却跪了出来,哭喊着道:“求太后皇上饶过主子。是奴婢一时大意竟拿了要发还尚衣局的衣物给主子。奴婢该死。”语毕便是砰砰地叩头不止。
    叩首宫人不是宓元妃的心腹紫菀绿绮,只是一个小小的二等宫女,莲心。
    “宫女莲心,杖责五十,发落浣衣局。”落下判决的,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
    普通宫女若碰上这样的事件,定是直接拖出去杖毙。而这个莲心,区区二等宫女便让太后记住了名字,说她不是太后安排的人,怕谁都不会信。徐贵姬似是叹息地望了那个宫女一眼,旋即低头不语。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谁能保证自己宫里没有太后的人呢?
    宓元妃强撑着仪态福身请离,丝竹之音悠悠奏起仿若从云端而来,仿佛,元妃不曾错过,仿佛,元妃不曾来过。
    “唔……”一曲未完,又起变故,蓝小仪刚用了一块胭脂鹅脯便捂着嘴呕了一声。天青色的黄鹂鸟曳地长裙上落了几滴暗红,蓝小仪无力垂手,一丝暗红的血残留在嘴角显得与一室欢愉格格不入。
    “好好的日子,这是怎么回事!”萧昊往蓝小仪的方向望了一眼,“传御医查清楚。”
    为蓝小仪诊断后,匆匆赶来的御医跪在地上,迟迟也说不出结果。殿外风急雪紧,云如铅色,重重地压在紫云城的上方。在宫中任职这么久,御医最不愿意惹上的就是宫中的争斗。太医院中自是有明争暗斗,但内廷之中的争斗,却不是想抽身便能抽身的。
    唉……
    御医在心中无奈一叹,若料想到今日还是免不了被扶桑请来,当日便乘机收下那些阿堵物。至少,来日离宫还乡,自己和扶桑还有个依靠。几番思索,终于开口道:“小仪小主呈中毒之象。是用了相克食物所致。煎药服后,便无大碍。”
    萧昊毫不在乎地嗯了一声,便着宫人把蓝小仪送回去。宫中众人都是看着萧昊的态度行事的,如此一来,他们也省了跑动的场面功夫。宓元妃温婉大方,却也为宫中埋下不少绊子,流水计往往行得深而无声。太后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知道宓元妃不会明面上留难自己派去的宫人,顺势请君入瓮。
    这场家宴,安静得只剩下丝竹声声。
    有些事情,谁都知道;有些事情,谁都不能知道。
    找不到话题的众人逐渐散去,敏修媛的轿辇先月璃五步而落。月璃侧身略行一礼,只觉耳畔香风细细,敏修媛俏语如珠,竟带着些春日里的馥郁花香。
    “知道么?皇上待你,和别个都不一样呢。”语似月光,清冷得直浸人心,“妹妹,好自珍重。”百福团花披髦滚了极好的狐狸毛,轻柔地拂过敏修媛的脸。
    是夜,萧昊留宿玉照宫文心阁。
    雪停未化,景春阁门前一双莲灯闪出点点暖意。
    不用守夜的白露反常地睡不安稳,摇醒一旁的谷雨,急道:“小姐最近都没有把我们带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嗯?”谷雨迷糊地应了一声,“好冷啊你干什么……”谷雨嘟囔了声,“出去溜溜脑袋清醒你就想着被窝了。”说完再把棉被往身上拉紧了些。
    “明明我们才是小姐带来的,凭什么现在跟着小姐进进出出的是那个檀雅。”白露推了一下谷雨,语气中掺杂着不忿,“喂。哎,我真是越想越睡不着。陪我说说话嘛。”白露见谷雨毫无反应,撇撇嘴只觉无趣至极,低声道,“论来谷雨你还是后来才得到小姐重用的,你又怎么会明白我呢。我才是那个心心念念为了小姐的人。”说着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回头道,“谷雨,你便一味贪睡吧。我可去院子里吹吹风。”
    宫门已经落锁,白露也只能在院子里随意走走,守夜的宫人见到白露,都恭顺地称一声白露姑娘。冬日的夜似乎格外漫长些,守夜的宫人们也打起小小的哈欠。
    “我说,那个谁……雀儿?”被唤到的宫人努力挺直身子,她可是十分想念房里那床用黑炭熏暖的棉被呢。“要你守个夜你便偷懒,以后若进了内堂服侍,也是这般不尽心么?”
    雀儿委屈地应诺,低声不服道:“咸吃萝卜淡操心,不就仗着自个是小主的陪嫁么。都一样是奴婢,以为自个是檀雅姑姑么……”
    话音未落,雀儿脸上便着了一掌。白露杏目圆睁,反手便又是一掌。白露的月白披风随着情绪一起一伏,若自个不出来看看,这景春阁的宫人还不都全向着檀雅那个外人?“你给我跪下!”白露喝道,“既然你爱躲懒,那本姑娘也便不要你站着守夜这么委屈,你便给我跪在这里守夜。若是嫌跪着还不好,”白露转头指指一片积雪未化的空地,“你便给我坐到那边守夜。”
    看着雀儿满眼含泪又不敢再反驳,只得委委屈屈地跪下,拿着灯笼认真守夜。白露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府里的日子,月璃笑着说自己都快成府里的四小姐了。
    我才是小姐身旁最重要的心腹。连檀雅都不算什么,何况你不过是一个粗使的丫头?
    此时,骄傲和满足一点一点溢满白露的心,在冬日里,暖得有些发烫。
    良久,有宫娥幽幽的哭声被竭力压抑得如丝缕般绵长,缠绕着檐角,缠绕至旭日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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