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画中叶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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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听到了,抱歉。”陈赫的目光和语气还挺诚恳。
据陈赫自己说,那天他上完体育课回来,刚走到寝室门口,衣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他站在门外看一条短信的功夫,就听到了门里平遥和叶秋的对话。
“哦。”平遥放松了些,骚包这么说,应该就是真的了。骚包虽然招人烦,但想来也不屑做扒门缝偷听人家讲话的事,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儿,还要不要点脸。
可平遥放松下来后,又暗自有些惊讶:请叶秋去家里吃饭的事,就算被别人听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自己刚才干嘛那么紧张?
陈赫观察着平遥的神色,忽然再度开口,道:“前天,就是周六早上,我陪我家老头子晨练,在家旁边的公园里,看见叶秋了。”
平遥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陈赫继续道:“我们晨跑时,他就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望着湖,背着画板,但没画。”
“老头子练完全套快10点,他还在那儿坐着,好像都没动过。”
“我本想上去打声招呼的,但看他特别专注好像在想事情,就没打扰他。”
平遥听着陈赫的回忆,脑袋里自动构思出一幅叶秋在迷蒙晨雾中、在露珠未干的草地上,对着一面湖水发呆的图景来。
对吧?是发呆吧?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看着某处,应该是发呆吧?
不过……平时在学校里,平遥只知道叶秋不爱说话,不爱和人打交道,却还真没见过他一坐几个小时,走神发呆的样子。
他这边出着神,陈赫已经幽幽地往下说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天下午4点多,我和我哥去那公园里打球,叶秋他还在那儿坐着!”
“什么?!”平遥大吃一惊,手里的饭碗好险没摔下去。难不成叶秋一个人在公园里,对着一面湖,发了一整天的呆?!
什么事要想一天啊!
秉承短平快路线的平遥无法想象这世上有需要琢磨3分钟以上的事儿,但他脑内的叶秋发呆图却再度鲜明起来——人来人往的公园内,白衬衫牛仔裤的叶秋背着画板,独自坐在波澜不惊的人工湖边,从天光微曦坐到幕色沉沉,心事全部埋进心底,无人可倾诉,无人能知晓。
周围的草地上,应该有小孩子哈哈笑着跑来跑去,有一家三口搭了帐篷放风筝,还一定有请路人帮忙拍照,随即上传朋友圈秀恩爱的幸福小情侣们。
然而那一切应该都与叶秋无关。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维度,平遥只看见叶秋抱着膝盖雕塑一般的侧影,那嘴唇一定是习惯性地抿起的,那姿态一定是孤单而倔强的,坐在远离喧嚣的角落里。
夕阳徐徐落下,将最后一丝余晖打到叶秋身上,勾勒出一副单薄的金色轮廓,背景是远处暗金转墨蓝的天,渐渐逼仄成一线,构成一幅寂寞黯然的画。
粗拉惯了的平遥看着这幅画,忽然就有些细碎的心酸,及某种陌生的心疼。
顾不上被欺骗的气愤,平遥单纯地为叶秋心疼。
但陈赫并没有给平遥多愁善感的时间,他一直留意着平遥的反应,这会儿便往前倾了倾身,压低声音,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上次的打架事件,很明显是有人帮你们出了头。能把Z大的那小王八蛋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能让小王八蛋他爹在十天内迅速辞职滚蛋,别说咱们市,就是省里,也没有那么大能耐的人。”
“你是说?……”平遥闻言,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平遥有点不敢往下想。
陈赫却点了点头,迎着平遥的视线,素性风流的桃花眼也认真了起来。他无声地做了个“叶”字的口型,抬起一根手指,往天上指了指。
平遥倒吸一口凉气,觉得难以置信。
平遥是楞,但并不傻,他心里清楚,陈赫这是在向他暗示,叶秋的人际关系可能很不简单。
陈赫临走前,掏出一张照片,推到平遥面前。
平遥疑惑地拿起照片,疑惑地望向陈赫,想问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
已经起身的陈赫轻笑一声,目光透过窗户,投向食堂后面的操场,那里,两个看不清面目的男生正在抢一个篮板球。
“谁让我外号小灵通呢,自然不能辜负了这个名。”
陈赫走后,平遥丢下只吃了一口的雪梨烩玉米,头重脚轻地回了寝室,倒头躺下,然后,失眠了。
心里从不存事儿的平遥难得开动了一回大脑,盯着墙壁倒带陈赫的那些话,倒带他给自己看的照片,倒带他说叶秋家可能不简单,倒带他说叶秋独自在公园里,望着湖水,坐了一天……
想到最后,两种情绪占据了高地:一种是刚才在食堂里就有了的、对叶秋的心疼。而另一种,却是遭到欺骗、遭到敷衍后的难过。
上周邀请叶秋吃饭被拒绝时,平遥着实沮丧了一把,周末回到家,看着满满一桌子的家庭料理,也颇有些失落。在老妈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劝他多吃点儿时,平遥不禁想,要是叶秋也在,也能尝尝老妈的手艺,该多好。
不过平遥毕竟天性豁达,事情过了就不再放在心上,毕竟人家忙也没办法嘛。
只是没有想到,叶秋所谓的“有事”、所谓的忙,就是在公园里坐着,发了一天的呆。
虽然平遥不会因此就生叶秋的气。
虽然平遥能够理解,以叶秋的性格,找个理由推脱掉别人的邀请,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甚至平遥自己心里也清楚,以他现在和叶秋的关系,顶多算是普通朋友,连好兄弟都称不上,更别提坐卧一处的铁哥们了。平日里跟叶秋的交往,也纯粹是自己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如果他不起头,叶秋甚至不会主动找他说上一句话。
他实在不该奢求叶秋太过积极的态度。
但理解归理解、清楚归清楚,当满腔热情被泼了冷水,当想要亲近的人敷衍着推开自己的事实,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时,饶是平遥心比盆大,这会儿也怪不是滋味的。
心比盆大的平遥大爷有生以来头一次,郁闷了。
下课铃声响起,叶秋慢慢地收拾好课本,见前排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才将单肩包斜挎起来,从座位上起身,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今天的最后一门是理论课,又排在下午第一节,刚吃完午饭的同学们都有点昏昏欲睡,有无聊得看小说的,有直接趴倒会周公去的。叶秋却觉得十分轻松,因为这门课不留作业。
他走出教学楼,绕了几步路,走上美院后面的一段帆顶回廊。
头顶紫藤花穗如瀑垂坠,紫中带蓝,灿若云霞。
右上方处,橙色暖阳倾洒而下,触及体肤,温度正好。
这样的暮春午后,空寂的木质回廊下,叶秋抬眼望去,仿佛看见,空气中每一粒最细小的尘埃,都随着弥漫在微风中的安谧闲适,变得宁静舒惬起来。
叶秋在廊下坐了一会儿,觉得心下安宁。
他喜欢甚至贪恋这种大自然环抱下的安宁。
没有旁人,没有争吵,没有动荡,没有伤害,只有他一个人,安全又平静。
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这里坐上一整天。
但看了看时间,叶秋还是站起身,朝寝室的方向走去。
好在今天的课已经全部上完,天气不冷不热,阳光落在身上,暖暖的也很舒服。叶秋难得地放松了心情,顺便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地溜达回去。
路上经过一处篮球场,叶秋没有偏头,也没有停步,这种要和人发生激烈对抗的体育运动,从来不适合他。
将将走过时,却被人从后面喊住。
不用回头,叶秋也知道那个声音是谁。大学两年间,惟有他喊自己喊得最多,“叶秋”、“叶秋”、“叶秋”,一遍一遍地,被冷落了也继续喊,没有回应也不嫌腻。
说来也怪,自己这个名字,本来是带着点寂凉的悲意的,可从那个人嘴里喊出来,便显得热情响亮,透彻有力了。甚至有好几次,在听到他这样的呼唤后,自己竟然会产生一种,体内被注入了某股活力的感觉。
叶秋这样想着,转过身去,那个人已经跑到了眼前,笑出一口白牙,一只手胡乱地挠着板寸,板寸贴着头皮。
沈平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微风刚好,阳光刚好,让人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叶秋只觉得有种想微笑的冲动,勉强忍住后,却没忍住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别挠了,再挠,就秃了。”
然后叶秋就看到,面前的大个子愣住了,眼睛都不会眨了,那模样,比平时还要楞上一百倍。
叶秋就真的笑出来了。
然后他就见沈平遥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变成了一个脸红脖子粗的结巴,对着地面问道:“明、明天晚上,和数学系有一场篮球赛,我、我上场,你来、来不来?”
叶秋想打趣他,你就是问地面问到天黑,它也不会去看你打球的。
叶秋想拒绝他,自己对篮球毫无兴趣,从小到大没有参加过一场球赛,平时更不看球。
叶秋想习惯性地找个理由推掉,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出口后却变成了另外一个字。
好。
好,春风微醺,春意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