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玄国的金銮殿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端的是一派大国的浩浩正气。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高高汉白玉台阶上，端坐着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着一身祥云蟠龙纹玄色金边长袍，头上戴着华贵而精美的珠冕。看其面容，不过弱冠之龄，一挑眉，一勾唇，却已有了独属上位者的杀伐之气，不怒自威，藏而不露。
    他单手托腮慵懒地看着底下一班大臣争论不休，互相吹胡子瞪眼睛，吵得不可开交。
    今日北玄国军队班师回朝，朝堂上自然比以往吵闹得多。
    一位文官站出来恭声道：“陛下骁勇善战、仁恤爱民，此番征战南苍，我军凯旋而归，乃天佑陛下与我军。如今南苍国君已降，南苍已是我北玄国国土。但南苍国君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
    少年勾唇，目光扫向武官一列：“此战中雁爱卿居功至伟，不知爱卿有何主意？”
    “微臣以为，”被点到名的武官浑身一激灵，斟酌了几番，小心翼翼地答道：“这南苍国君乃奸诈小人，留着实在是个祸患啊。以微臣愚见，不如，除掉？”
    “沈爱卿乃三朝元老，是我北玄肱骨之臣。沈爱卿又有何高见？”少年目光再度移向文臣一列，停在最前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身上。
    被少年冷冽得毫无感情的目光注视着，老臣额头不禁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答道；“以微臣愚见，南苍国君不能除。听闻南苍国君深受南苍百姓爱戴，如若杀了他，怕是会失了民心。”
    “是啊，陛下。”文臣中有人站出来帮腔，“南苍国君方才降了我军，如若后脚就杀了他，怕是没法给天下一个交代啊。况且有了这一先例，往后对我北玄国统一天下也大大不利。”
    “胡说！陛下自是爱民如子、宅心仁厚，这民心得的难道还会比那亡国之君少不成？若有人不服，给点教训不就成了么！”
    站在武官中首位的一个高大军官立刻出言反驳，对着一帮手不能提的文臣们横眉竖目。
    他继续道：“陛下，那亡国之君绝对不是个善茬。他不仅手上有我们无数个兄弟的性命，而且直到现在南苍国的一帮畜生还拥护着他。留了这厮，恐怕是后患无穷啊！何况，这仗，若不是那什么公主临阵倒戈，最后谁输谁赢……”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出口。即使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官，不懂什么委婉含蓄，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毕竟面前这个弱冠少年的雷霆铁腕，他还是见识过的。
    于是话音落下，偌大金銮殿，竟一时落针可闻。
    那些文官自是没有亲身经历过这场僵持已久的战争，但也听说了不少前线的情况。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南苍国君绝对不是什么纵情声色、沉迷酒乐的亡国昏君。他是在这场战争打响之前仓促接任王位的，朝堂还没有清理好，就亲自赶赴了前线。因为原先那个昏君因纵欲过度而突然过世，留下了一堆烂摊子，把被折腾得千疮百孔的江山扔给了继位的太子。
    饶是如此，这场北玄国蓄谋已久的战争还是僵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南苍国任性的小公主背叛了自家兄长，这场战争，很可能以议和结束。
    北玄的少年天子的确是天之骄子，但是谁能否认，南苍的亡国之君难道就不是人中龙凤？
    他和他，或许彼此是天下唯一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
    几乎文武百官都这么想，却只见他们的陛下正屈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龙椅扶手，眼底有玩味的笑意浮现出。
    他想，或许和那位南苍国君交个朋友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比他那妹妹聪明多了。
    时值寒冬，朔风席卷，吹落了枝上的白雪，吹不落梢头的红梅。
    这里是在北玄的礼贤馆。换做南苍，这个季节来的并没有这么快，更看不见如此纯粹的雪。
    北玄的礼贤馆，是专门负责接待各国王孙贵族的地方。自然，南苍国的亡国之君君谕尘也暂居此地。
    朝堂上因为他闹得沸沸扬扬，而他却在此刻与一个年纪相仿、容颜倾城的少女并肩漫步在雪地里，欣赏枝头梅花凌寒开得灼烈如火。
    “如果是在南苍，兴许这个时候，还能觅得几处花影横斜。”少女轻轻叹了一声，秀丽的眉眼间有融化不开的惆怅。
    “梅花就不是花了么？”君谕尘淡淡道。他微微仰起脸，容颜比花更美，眸光比雪还凉。
    少女不知如何接口，有些点儿尴尬和委屈。愣了半晌，小心唤道：“皇兄……”
    君谕尘侧过脸，瞥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少女，淡淡地开口：“你叫错了，我如今不过是一介布衣，担不起你‘皇兄’二字。”
    “那、那哥哥可是在怨我恨我？”
    怨？必定有的。恨？怎么舍得。
    他没有回答她，抿紧薄唇，沉默良久，问道：“惜月，我只问你，你当真喜欢他？”
    君惜月轻咬了咬娇艳如梅的唇瓣，方才含泪的美眸中泛起女儿家才有的羞涩：“嗯，惜月从当年在南苍宴席上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认定了此生非他不嫁。哥哥，惜月不是故意偷听你的计划背叛你的，只是……只是……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输了……所以……”
    所以，忍心看自己的兄长一败涂地，忍心看自己的国家任人鱼肉。
    妹妹儿女情长，哥哥英雄气短。当真是可笑得很啊！
    君谕尘简直想放声大笑，可是一看见自己亲生妹妹眼底含着的泪花，又生生地将嘴角冷笑化作了唇边叹息：“我不怪你，还是我太惯着你了。”
    话顿了顿，他继续道：“想必那北玄皇帝是要封你为妃的。日后你进入了后宫，就自己注意些。不要以为你为北玄皇帝赢了战争，就可以宠冠后宫了；如今你已不是南苍公主，无权无势，地位必定远远不及那些朝臣之女。”
    “我不在乎权势地位，”君惜月抬眸认真地说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心？帝王有心吗？生于帝王家，长于帝王家，他最明白，什么叫做“帝王”。
    “惜月，你果然还是没有长大啊。”君谕尘淡淡道，清明如镜的墨黑瞳仁里有无尽的深意，“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哥哥言尽于此，你自己小心吧。”
    言罢，负手离去。
    君惜月怔怔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退下龙袍、披上素缟的兄长渐行渐远，直到君谕尘的一袭胜雪白衣与雪消融在了一起，她才独自转身离去。
    她的唇色褪却了红梅一般的娇艳，白得像雪，却比雪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