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夫妇每天起床都要摸好久，才能弄出一碗稀粥来分着吃；现在都府供粥，是怎么也要吃个饱的。尤其二狗一片好心，更让他们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有价值的。
    “好好，狗儿，你先吃，吃完再给爷爷奶奶带来。”
    盲奶奶一脸慈祥笑意，皱巴巴的脸又黑又干。
    二狗知道此时再说什么“我先带给你们”就显得刻意虚伪，于是应了一声，就开始收拾自己的小被子。昨晚睡在他旁边的人早已离去，连位子也是凉凉的。
    外面的天灰暗灰暗的，就别指望雨棚内有多亮。二狗把被子叠好，然后依靠他天生的残视力勉强走出雨棚，没踩到人，但踩了别人的被子。
    走出雨棚，外面的风已经从阴凉变成了躁动。雨暂时停下，带有山雨欲来气势的阴风压倒一切弱势群体，包括小花小草小树；倒是城墙之上的令旗威风凛凛、猎猎作响。
    二狗觉得冷，又折回雨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自己的小包袱，拿出一件包了棉的大衫。这件大衫是他爹的，每年冬天，二狗他爹总会睡在床上不起来，就拿这件大衫盖自己的脚。二狗只被允许钻在床板下，每次他爹翻身，已经蛀了虫的木床就会发出吱吱的声音，弄得二狗总是担心自己会被砸下来的木床和阿爹压死。但是那张老木床像是听懂了二狗的祈祷，一直没坏。现在二狗他爹去了，应该就换二狗睡床了。不仅如此，二狗一直喜欢的包棉大衫也是他的了。
    二狗穿上他的包棉大衫，有点不合身，衫摆一直长到他的大腿，接近膝盖。二狗很满意，这样的话，一到冬天，自己也整天睡觉，关紧门窗，躺在床上，小被盖上身，大衫掩住脚，温暖舒服地过冬。
    穿好衣服，二狗又从小包袱里拿出一个木杯。这个木杯是瞎眼夫妇的，二狗看上好久了；瞎眼夫妇又看不见，趁着这次乱，二狗拿进了自己的包袱，现在当然是他的了。早上起来，嘴巴里干干涩涩，自己也能感觉到那股难闻的口气；二狗并不是多喜欢干净，但也知道讲究基本的整洁，他是新的二狗，有新的生活。
    带着自己的木杯，再次走出雨棚，就算今天天气不好，二狗也觉得神清气爽。嗯，漱口洗脸去。
    二狗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三捷南城门外的环城溪。
    这条两街宽的溪流是三捷一带城市群里最大的南林江的一条小分支——的一条小分支——的一条小分支。从南城门门口出来，顺溪流而下，就是这条小分支的干流，再继续下去，流啊流，漂啊漂，就能随着南林江流进南林海。每年七月花草节晚，三捷城南区的市民和城外村落的村民都会带着自己做的花草灯来到环城溪，将寄有心愿或祝福的小灯放进水里，然后傻笑着看它越漂越远。
    又傻又浪漫。
    今天没有日光，所以溪水不像平日一样闪闪发光。昨天一个晚上的雨，虽然不算大，不过再加上上游的雨水冲进来、城里的积水排进来，也够这条溪涨到警戒线了。
    但是村民们显然没有什么安全和危险的意识，仍有不少人靠近溪边，年纪小、有没有大人陪在旁边的多在玩水，年纪大的都在漱口洗脸，或者在清洗细小的物品。
    漱口的人也有各自的小杯。他们蹲在溪边，舀起一杯清澈的溪水，喝一口，一口水在嘴巴里几番变动然后转身吐在身后的草丛里。
    环城溪的溪水一向干净，一来居民不玷污，二么……三捷律法有严令，往溪里投弃污物是要罚两百钱的。再加上昨天的雨水，今早的环城溪无比洁净。
    二狗学着他们的模样，在溪里找到一块石板，蹲好，把小木杯往水里按。
    这水远看清澈，近看更是透明干净，即使今天光亮不好，也能清楚地看见溪底的石子。二狗觉得这场景美妙得紧，忍不住将手伸入水中。看到自己的手碰到靠岸的水底石，在水里也显得白白净净的模样，二狗内心莫名一喜。
    舀了一杯水起来，二狗将水往嘴巴里送。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活跃的谈笑声，一听声音就是一群十四五六七的少年。只有这个时候的大男孩，才会有一副响亮的公鸭嗓，而且是成群结队地出现。
    二狗不管他们，学着大人们漱口的样子，将口里的水用一口气推着走。
    但是那群少年看中了二狗的那块空阔又平坦的石板。这原本是住在南城门附近的妇女洗衣专用的，天气晴朗的早上，或者傍晚，他们都会叫三叫四，齐齐来到这块石板上洗衣服。
    今天这天气，各家当家的不让出门。所以，就归这群十几的小愣头干糟蹋了。
    他们有十二三个，除了正中间那个，走步优雅显得很有家教修养以外，其他的小小年纪就三大五粗，其中有一个还外八。
    都说了二狗不理他们，只是看着另一边的大人们怎么倒弄牙齿；而这十几个小混混模样的人一来，十分霸道，把二狗挤到石板的边边。二狗少吃饭，吃了，那肉也是长在屁——股上，所以一蹲下就占了一个半人的地方。那群少年丝毫不把二狗放在眼里，仗着人多非要把他这条大屁——股狗给挤下水不可。
    二狗看他们人多势众，不敢和他们直接来，硬是假装没感觉，撅着自己的屁——股和他们较起劲来。可是不一会儿，一直把他往水里挤的劲儿没了。二狗动了动臀部，居然还有活动的空间。
    二狗觉得奇怪，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看。现在在他旁边的，是那个走步优雅、很有家教涵养的小混混。二狗天生眼睛不好，东西远了就看不清晰；现在，那与众不同的小混混就蹲在他旁边，模样倒是看得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