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晌午，府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百里家的亲朋以及朱州的权贵名商。终于等到开宴，我拉着百里丹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百里丹按住我的手不准我倒酒，我晃晃酒壶，只道无趣。
    到处不见百里清的影子，我随口问道：“清丫头去了哪儿？”
    百里丹默了默，道：“方才说是在房间打扮。”
    我哼哼地笑：“你说今天这排场，不像是给她庆生，像不像是给她选夫？”
    百里丹惊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看着我。我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呆呆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百里丹没有回答我，跟着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大堂主位。百里千华红光满面，身后站着百里夫人，我这才注意到百里清站在夫人身边，精心梳洗过后的一张脸明媚动人，发现我在看她，她便急急转过脸去。
    席间议论纷纷，多是夸赞百里清气质过人，漂亮伶俐，唯独百里丹脸色凝重一言不发，隐隐约约觉得有事要发生，我稳了稳心神，顾自喝茶。
    百里千华开始发话，先是客套几句，随后道：“今天小女生辰，有幸能够请到诸位到此一聚，我百里在此多谢各位赏脸。除了小女生辰，今天我府上还有两件大喜的事情要宣布。亦儿你过来！”
    听到叫我名字，我赶紧咽下嘴里的茶一脸茫然地走到百里千华身边。百里千华拍着我的肩膀道：“诸位，这是我的贤侄，洛亦。这第一大喜事便是他在神医会上继承他爹洛远的衣钵，得了第一名！”人群又开始议论起来，我见状赶紧学着百里丹的样子面露微笑，对着人群点头哈腰，以示谦逊。
    隐约听到人群里有人喊道：“洛公子不但医术了得，长相也是一等一的俊俏啊！”
    百里千华朗声笑道：“那是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第二桩喜事，便是要把我家清儿许配给我这贤侄，哈哈哈，你们就都别惦记了！”
    人群一片道喜之声，我惊愕地看向百里千华。
    “百里叔！”“爹爹！”
    我和百里清同时脱口道。百里丹满脸通红地看我一眼，手指在裙带上绞来绞去，百里千华笑盈盈地看着百里清道：“你们青梅竹马，我还能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么，丹儿都告诉我了，你亦哥哥为了救你连命都不顾了，我这个当爹的当然要成全你们。”
    百里清羞得不敢看我，百里夫人见状赶紧上来拉着百里清往侧门走去，临走时还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看了我一眼。如同五雷轰顶，面对众人道贺，我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不可以！”
    百里丹不知何时站在众人面前，此刻与我四目相对，目光闪烁，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坚定的眼神。
    “有何不可！？”百里千华微有恼意。气氛开始僵滞下来，其他人不明所以只好保持安静。
    一切来得太突然，我有点发懵，不知所措地看着百里丹。百里丹顿了顿，面对百里千华道：“亦儿对清儿只有兄妹之情，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轻率。”
    百里千华道：“若真是兄妹之情，他怎会说出非清儿不娶的话来？百花岛还专门修书来告诉我，希望我能成全他们两个。”
    我皱起眉，是灵野。
    “这是一个误会啊，爹。”百里丹依然坚持。
    百里千华僵了僵，有些下不来台面便转过脸来看着我：“亦儿，你说。你与清儿是不是误会！”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试想过很多次如何开口跟百里清解释，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对百里清只有兄妹之情，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可百里家对我有养育之恩，如果在这个时候拒绝婚事，百里叔叔又该如何下得了台。
    我想起第一次看见百里千华时，他一脸红光笑盈盈地夸我活泼机灵。他教我练剑骑马，对我的关怀从来不比百里丹少。在洛远缺席的八年里，百里叔叔一直充当着爹爹的角色，我可以拒绝百里清，却如何都没办法拒绝百里叔叔。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子，正要开口，百里丹腾地一声跪在百里叔叔面前，震惊四座。
    “你，你这是干什么！”百里叔叔气得抬起手来又放下。
    “亦儿不能跟清儿成婚，请爹收回成命。”百里丹眼眸下垂，盯着地面，全场开始指指点点，百里叔叔怒视着百里丹一言不发。
    我一把上去拉住百里丹的袖子：“你在做什么，快起来啊！”百里丹也是个倔脾气，死死跪在地上不肯挪动分毫。
    看他这样，百里叔叔的脾气也上来了，怒声喝道：“你倒是说说，他们为何不能成亲！”
    百里叔叔的语气冷硬，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为了挽回局面，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丹哥哥是怕我不懂事，照顾不好清儿，百里叔叔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清儿，请你放心把她交给……”
    我的话未落音，百里丹清幽寂寥的声音破空而来。
    “因为丹儿钟情于他。”
    感觉自己未说完的话堵死在喉咙里，四下一片哗然。百里叔叔气得浑身发抖，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我已经意识到百里丹要说的话，心下祈求他不要说，千万不要说。
    百里丹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脸有些苍白却一如既往的美丽俊雅，他的目光锁住我身上，满目深情，仿佛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温软。可那样的深情之下又有着彻彻底底的寂寥和孤单，近乎绝望。
    他说：“洛亦他不能和别人成亲，即使是妹妹，我也，断不能忍。”
    “因为我百里丹此生钟情于洛亦。”
    声音轻柔，如同羽绒落地，世界在那一刻静止。随之而来的应该是更大声的喧哗和嘈杂，可我好像什么也听不到，耳边不断回响着那句：“我百里丹此生钟情于洛亦。”
    恍恍惚惚我看到百里叔叔一巴掌把百里丹扇倒在地，拳打脚踢之下，很快殷红的血从百里丹嘴角溢出，接着是额头，眼角……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住百里叔叔。
    我的眼前开始模糊。像是在安慰我不要担心，百里丹倒在地上满眼温柔地看着我。我一直理所应当地享受着百里丹无微不至的好，我觉得我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会各奔前程，各自成家，最后相忘江湖。所以即使他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他喜欢我，我也不当回事，不作回应。
    可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长大了，那些不断逃避的事情一一浮出水面，不得不去面对。
    百里丹，他就在我面前，无所畏惧地向所有人宣告他喜欢洛亦，喜欢一个男人。
    眼泪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流下来，我冲过去护在百里丹身前，百里叔叔停下来，红着眼睛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