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连久城住进医院一个月后，和龄匆匆忙忙赶来和他商量了一些事，然后将东行叫进病房。
    “那个……东大夫啊。”和龄边搓手便赔上笑脸，一般人做这种动作，那一定是要求人了不得的事，而且这事也确实了不得：“我们久城这个人……怎么说呢，身份比较特殊，你知道的，他是个流浪英雄嘛。这个劫富济贫什么的，肯定会结下很多仇家，而他现在明目张胆的呆在医院，简直就是只待宰的小羊羔哪！所以……所以，东大夫你一个人住吗？”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但东行还是没转过弯来，点点头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对我一个人住，没有门禁的。如果连先生在劫富济贫的时候需要接应，我随时都可以出来帮忙。”
    “不……不是这个意思。”和龄扶额，犹豫再三终于挑明了说出来：“东大夫先让久城住在你那里好不好，他很好养活的……吃的也少，就像只猫一样，乖巧温顺的很。”
    于是东行瞥了一眼正在撕插花往鱼缸里扔的连久城，那精卫填海的气势确实很感人。但这要是猫……也是只极具破坏力的讨债猫吧。
    “矮子，这家伙死了。”
    杀鱼凶手提着被害者的尸体走了过来，那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欠扁表情让东行恨不得把他塞进鱼缸，代替那惨死的金鱼。
    但还没等她动手，已经有人冲了上去。
    “哎呀我的小城城你干什么呢？”和龄不由分说的架起他，一把夺过金鱼塞进他嘴里：“什么死了？哪里有死掉的东西？是不是伤口发炎出现幻觉了？东大夫你看这小鬼……”
    “唔……放开我，鱼！呕……”
    “鱼？什么鱼？”用力扣上他下巴，直到他硬生生把鱼尸咽下去，和龄才松开手：“嘿嘿我们家小鬼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其实他连只蚂蚁也不敢踩，温柔善良的很，绝对是世界上最听话的猫咪，是不是小城城？”
    东行看了趴在洗手池上呕吐的连久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从那以后再也没敢养过金鱼。
    但因为和龄的优秀表演，或者说是恐吓……杀鱼凶手还是顺利的搬进了东行的房子。
    可她家里简直就像个冰窖，给连久城唯一的感觉就是冷。
    倒不是温度有多低，而是一分一毫的气质，没有哪里配得上“家”这个温暖的名词。
    上过蜡，一尘不染的地板，被仔细擦拭过的神龛，喷着刺鼻消毒水的衣柜，以及摆放整齐，似乎从不曾有人动过的冷锅冷灶。
    倒像是第二个医院。
    连久城小时候养过河蚌，这种神奇的生物就是典型的垃圾制造者，不论他将它们多少次转移到清水里，它们都会拼命吐出泥巴沙子把水污染的脏兮兮，这才能生活的安安稳稳。
    于是连久城决定当这么只讨厌的河蚌。
    他穿着刚才过泥巴的鞋子在屋里一圈圈扫荡完，又把茶几上的杯子摞成一叠，摆个大猩猩的造型，然后拧开装消毒水的塑料瓶，捏着鼻子将它们全部倒进厕所。
    祸害的差不多了，他这才靠着窗框坐下来，一脚踢开地板上的消毒水瓶，点支烟猛抽，打算熏跑这些讨厌的医院味道。
    东行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连久城埋伏在窗帘后面，透过缝隙观察着小大夫满脸惊慌失措的模样：“连先生？连先生你在吗？今天有小偷来拜访了？他拿走了什么？有没有和你商量？怎么这么大烟味……连先生，这是你抽的还是小偷抽的？你能不能……”
    “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啊？”连久城忍无可忍从窗帘后跳了出来，指着桌上那一摞形状奇葩的杯子：“哪个小偷有本大爷的想象力，你看着优美的弧度，你看这茶杯垫摆放的位置……”
    “连先生，这么说烟是你抽的？”东行又以无比之快的反应速度将手伸进他口袋里，迅速取出烟盒打火机扔到垃圾桶里：“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抽烟！抄了那么多遍你还记不住住院守则吗？”
    “可……我说大夫，这不是医院吧？”
    “那又怎么样，这还不是你家呢，你不是照样吃喝拉撒睡？”东行伶牙俐齿顶了回来，硬是把他推到浴室去：“进去洗澡，这么大汗味，喷十升消毒水都盖不住……还有这个，你包在伤口上，把水放满你进浴缸泡澡就可以，不要用淋浴，容易……”
    “行了行了死矮子，你真比八十岁的老太婆还啰嗦。”连久城没好气的推开她，转身走进浴室，还不忘把门紧紧闭上，防色狼一样防着她。
    像是赶走了个大累赘，东行边唱歌边收拾被他弄的乱七八糟的屋子，可他躺在浴缸里还不老实，每隔十分钟喊一句。
    “矮子，香皂在哪？”
    “矮子，我要新毛巾！”
    “矮子，你不知道多准备个牙刷吗？”
    “矮子，进来给本大爷搓背。”
    东行拿着搓澡巾气势汹汹闯了进来，一把翻过他身子，刮皮一样在他背上搓起来：“让你凶……让你凶……疼不死你！”
    半个小时后，浑身红彤彤的连久城低着头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原本消瘦的身子肿了一圈，有的地方被搓破，更是肿的老高。
    东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进屋去翻医师守则，翻完后恭恭敬敬走出来鞠了个躬，主动给他上药赔礼道歉：“连先生，只要你不告我虐待病人，我就不收你这几天的借宿费。”
    连久城得理不饶人，趾高气扬的昂起头哼哼：“不告你？想得美，把本大爷伺候好，要不看我不告的你浑身打哆嗦！”
    东行赶紧凑上去又捶腿又掐肩，“别太大声，别让我妈妈听见。”
    连久城吓得“腾”的一下坐好，把大敞的浴袍系的严严实实，四下张望着问道：“你妈妈？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在那。”
    顺着东行的手指看过去，可以看到神龛里供着一副遗像，相片里的女人和东行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戾气，让她看上去比男人还要威严。
    像被戏弄了一样，连久城愤怒的扯开胸前的浴袍，露出大半个胸膛，流氓气息暴露无遗：“死矮子再吓我看我不揍扁你！”
    “看不出来你还怕鬼？”
    “鬼……我当然不怕。”说着他还做了几个健美运动员的动作，自我感觉良好：“就是有鬼来了，也照样被我吓回去。”
    确实，这副捆着绷带的惨样，就是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
    东行摇摇头，走进卧室搬出床被子：“你睡沙发，要是晚上有什么……”
    “我不睡。”连久城有意无意的看了眼神龛上面容威严的女人像，推着东行进了卧室：“我和你睡一起。”
    “这……连先生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看挺好，挺好。”连久城突然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只要你不出去，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可是流浪英雄，又不是社会败类。”
    这么大座房子，她一个小女孩住，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还真是没心没肺。
    那晚连久城一夜没睡，也真的什么都没做，好像把跟和龄打的那个赌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的确是有张乖巧可爱到让人不忍心伤害的脸，他老老实实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碰都没有碰她一下。
    也许就像和龄说的，这种好好过日子的小女孩，能看上我除非天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