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5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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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白云掩月,星淡暗夜听泉。松吟虫唱龙舞,酒醉莫问流年。
流云涯一面依山,三面傍水,也算是个绝山依谷的险崖,崖下逝水东流,波涛滚滚,崖上却是鸟鸣、虫鸣,一片清越泠然。在这星淡月掩的夜,看不清脚下的怪石嶙峋,却能瞧见江下的波光粼粼,仿佛再踏一步,就要走进一片斑斓星辉中,再也不返。
黑夜中燃烧着的烈火是如此地夺目,一把抓住了陶木的视线。
“繁乾?”陶木轻唤出声。
“随我来”。繁乾回身,飘忽不定的脚步不由踏出了陶木心中的警觉。夜半时分,视觉失效的情况下,人的神经与触觉都会不自觉地敏锐。
若你要解释,为何不选在梦境中解释?为何要我恨繁吹?为何要我窥探过去?陶木单是这样想着,却口不由心地问了出来。
繁乾赤眸中的鄙薄一闪即逝,他只压低了声,放缓了语速,轻吟一句: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朕总觉得三百年前欠你太多,故而不想让你,这一生,不明不白……”
繁乾负手而立,墨黑的发纠缠摇坠,三千青丝参差披拂,犹见昔年黄袍加身的王气,此刻一声“朕”更是称地天经地义。
“来吧,我给你看一样物什。”繁乾微叹了一声,举步迈向石屋。
“不只这个吧,‘为了我’这样的话未免太虚假了,到底为什么?”十六年来,陶木在这人心世态表现地赤裸裸的九州一隅,顶着一张人人为之倾动的容颜,早已看明白了许多,说是绣花枕头,也未免太过于贬低他了。
“其实,也还是希望爱卿,再次帮我夺取天下,像从前……”繁乾不再称“朕”,赤眸中甚至带着些许的期望与乞求。
“先进来吧,外面风大。”知道这句话说出口本无用,毕竟陶木也不是华珧。繁乾踏进幽暗的石屋。须臾便隐没了那团炽烈。
坐定,繁乾从石桌下取出一个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盒子,繁复的花纹经了百余年的洗练,已有些模糊不清,透着一种混沌古朴的气息。
“来,先喝杯水罢,我去寻钥匙。”繁乾的眼盯着陶木上下蠕动的喉结,满足地待他喝下水,才去内室拿了钥匙。
“啪咔。”锁子打开,陶木的太阳穴随着锁声跳动了一下。
打开这个,大概就是繁乾所说的“解释”了。
开启的盒盖,仿佛漫出了尘封千年的尘埃时光。
窗外,夜深露重,叽叽地响着虫鸣。
一卷泛黄的牛皮纸,悉索的响声,粗糙的质感。
昏暗的烛火下隐约可见其上的墨迹。
繁乾轻弹手指,卷着的牛皮纸转瞬被抚平,光明正大,览无遗墨地被推在陶木面前。
事实来得如此突然,陶木还真有些不适。
古旧的纸上爬满了古老的文字,密麻而扭曲,群蚁排衙,右下角一枚刺目的朱砂印,书“旸帝宝玺”。
昏黄的烛火下,陶木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才那些字迹,放下纸后,只有凋零的朱颜。
明灭的光线下,陶木花容失色,面如金纸,久久不能回神。脑中却是电转。
看这纸的年代,应是我还是华珧时立下的圣诏。没错,那时我还是华珧,当年华皇后的弟弟,却仗着家世显赫与战功卓然而有恃无恐,且我的本家哥哥华珏还官拜左相,多次依照皇后的意愿左右牵制着当时的旸帝——繁乾的决策。就这诏书来看,我的野心更是意在天下,意图谋权篡位,简直是大逆不道!自古以来的皇帝最受不得的即是宦官和外戚专权,这实是大忌!若是被世人揭穿可是要诛连九族,斩草除根的!
岂不是说,要杀我,至我于死地的人,果然是他?!先前的一切,竟都是虚情假意?更要紧的是,自己竟对繁吹如此粗暴,错怪了他,误会了他。思及此,反倒是惹得陶木一阵阵揪心。
他是怕自己恐早已无法逃出生天,但他更怕的是繁吹对他的失落与疏离!
不行,我要回去!向他解释清楚,向他道歉!再向他问问清楚,为什么三百年前的旸帝和他一样,竟会是妖?!为什么旸帝无法忍受自己存活于这世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陶木发了疯似地想从石椅上挣起来,却惊恐地发现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他指使自己身子做出的举动反映在现实中却变成了微弱抖动,根本不值一提。
我陶木怕是要在今日命丧于此了。陶木瘫软在石椅上,哀叹一声,不曾想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幕竟是繁乾那张阴狠扭曲的面容,耳边回响的却是和繁吹相似九分的声音。
“三百年前你早就该死在这个年龄!免得你以后兴风作浪,你一日不除,朕这皇位便一日坐不踏实!”繁乾眼里迸出的是对权倾天下的极端狂热,登上那个位置的人,尤其是男人,又有谁能够云淡风轻地说“不在乎”呢?
“切,没想到你也会用在水里下药这种卑鄙手法。”陶木还真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在繁乾手里,更没料到繁乾会用这种手段置自己于死地。作为一个皇上,九五之尊,一朝天子不该行事磊落么?真的很难想象他做皇帝时是个怎样的人。虽然我那时也逾了作臣子的矩,野心颇大。不过后来应该没有成功,否则,这样的千古贼子更该成为老人们闲谈的话题,我应该早听说了才是。
“哪里哪里,那毒药药性比较快,我都不想污了我的刀。容不得你再说几个‘卑鄙’就会去和你父亲团圆了!再好好听听窗外的虫鸣吧,毕竟阴曹地府可是没有鸟语虫鸣的。哎,可怜这世上又有一个美人要香消玉陨了……”繁乾狡黠地用流金刀拍了拍陶木的脸,眼中闪烁的光芒如山间的野狐。
陶木在失去意识间,只喃喃念着:
“繁吹……繁吹,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一直在幻想的是你的一个拥抱,不是作为我多年来的伙伴,也不是作为客人的公子,只是作为,属于我的繁吹,亦或是,拥有我的繁吹,都好。现在才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吧……”陶木淡淡地阖上眼,嘴角有一丝下撇,泫然欲泣。
他努力地想扬起一个温暖柔和的微笑,希望有背后映着夕阳的繁吹的风姿,可只有渐次而来的黑暗,渐渐坠下的夕阳,缓缓消散的繁吹……
陶木此刻,还更想自己会再有十六年的光阴。
他再也不要后悔了。
你是妖,纵我在奈何桥边世代苦等,也只怕是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何以闻天下,齐首白息,子思放我知。何以顾天下兮,齐首白眉……”
再也听不到这调子了。这曾是繁吹教他写的第一首诗,可繁吹不会开口说话,因为那时繁吹还以黑猫的面目示人,他便只会念,却唱不出心中的百转千回。他也曾相信,长大后,他定会为这词谱曲,唱给繁吹听,亦或是,如梦中所想那般,原他和繁吹结一段尘缘,这曲,唯他一人听得。
无论如何,许诺向住的以后,都只能变作如今这最后。
再也不见,繁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