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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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亦熙把我抱进医院,急诊处的小医生一见我就乐了:“哟,叶老师,这才一个月不到,您怎么又光荣负伤了?”
    我讪笑两声:“意外,纯属意外。王医生今儿值班?”
    “可不是么。”王医生一边示意宋亦熙将我放下,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好端端的周末又没了。嘿,你这脚肿得挺高啊。上回脖子这次脚,您这干的是什么革命工作啊,从头到脚都没有安全的。”
    “轻点儿轻点儿!”我抽气道:“那是脚,不是萝卜!”
    “医生,她的脚问题大么?”宋亦熙见我嚎得厉害,皱眉问道。
    “就是崴了,还好。”小王医生抬头回道,这一抬不要紧,凑得近了脸上那点伤估计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了,他的笑淡了几分,狐疑地望望宋亦熙,问我:“脸怎么回事?”
    “被人给揍的。”宋亦熙说话一点也不婉约,实在得另人发指。
    我撇了撇嘴。
    小医生也不再多话,手脚麻利地给我处理伤口。我们俩是上次住院的时候认识的。骨科的医生档期满得很,一天好几台择期手术。我这样的轻伤患者想见他们就如同上访的农民要见主席,痴情的丽娟要见德华,宫外的紫薇要见皇阿玛,是一个很难完成的梦想。只有这个才从学校毕业轮转过来的小菜鸟,一天到晚被指示着下病房,代替他老师来询问我的病情和恢复状况。加上他性格外向,久而久之便熟悉起来。小王大夫比我还小一岁,却早早拿到了A市最著名医科大学的硕士学位进了A市最著名的医院,现在享受着A市最著名的高工资,职业前途一片光明。每每想到这点,再对比自己冷门得能冻死北极熊的专业,我就恨不得穿回高考前去改志愿,改个济南南翔技校也好过现在。
    七七八八弄完已是两点半了,刚坐上车又发现药少拿了一味。宋亦熙二话没说就下车去取。我趴在车窗上看他高大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我直觉这个被全校女生追捧的帅哥对我的态度似乎……好像……也许太过热情了些,虽然这个想法有自恋之嫌,但鉴于社会还没有到达共产主义阶段,我实在无法理解宋老师这些高觉悟高素质的做法。不过话说回来,社会在进步,国家在发展,八十年代尚有苏阿姨那样的活雷锋,21世纪出个潮流版的焦裕禄也不是什么太难想像的事情。况且作为一个大龄单身学术女青年,要财没财,要色……当然我个人认为勉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但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实在也没什么好怕的。
    综合考虑之下,我得出结论——这番便宜不占白不占。
    宋亦熙说,鉴于我现在的负伤状态,住院太过浪费,自生自灭又太不人道。作为一名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民教师,他愿意在和谐社会温馨城市的号召下贡献一定的房间使用权并承担下照顾我的艰巨任务,问我是否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住宿舍就可以。”
    宋亦熙边开车边说:“哦。我听说林晓安下两周都要随她导师去苏州开学术讨论会,你一个人,怎么自理?”
    宋亦熙又说:“当然,你可以吃方便面,可以不洗澡不换衣,但你不上课么?逃课?对了叶老师,我得提前通知你一下,下周我的《中外法制简史》也许会有随堂测,当然只是也许。”
    宋亦熙还说:“还有,高教授今天跟我通电话了,说许老师让我转告你,严飞那天又在里面揍了一个人,让你这两周多去看看他,不过他没说要帮你报交通费。”
    我咬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宋亦熙说:“谁告诉你是孤男寡女的?我和我爱人一起住。”
    “你爱人?!”我差点跳起来。
    宋亦熙看我一眼,笑得很有深意:“对,我爱人。”
    我诧异至极。第一个想到的是通报批评林晓安情报工作的严重失误。第二个想的是如此残酷的事实要是告诉了她,估计够让她围着操场泪奔个三千米的,当然是作为一帮子同样泪奔的春闺少女或剩女的领跑。
    我说:“那那那……那就更不去了,打扰了你们夫妻多不好意思。”
    宋亦熙沉默一阵,突然笑了:“我逗你的。”
    “啊?”
    “我还没有夫人。”宋亦熙停下车,道,“不过家里确实还有一人,是我请的阿姨,跟我住一起的。其实我也常不在家,你要是过来了她正好照顾你,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我算是被他彻底绕晕了。
    宋亦熙叹口气,绕过来拉开我车门:“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今晚肯定是得住我家了。先上去吧。”
    宋家阿姨警醒得像个特工,我们刚打开门她就从卧房出来了,是个四十多岁面相和善的妇女。从她惊讶的表情不难猜出宋亦熙甚少带人回来。宋亦熙让她去厨房煮些粥,自己架着我往客房走去。
    客房不大却很整洁,整洁得床板上只有一块床垫。我窝在沙发上看宋亦熙麻利地铺床单套枕头,手法熟悉动作流畅,不禁感慨他那阿姨请得真浪费。床头的灯光有些暗,我的头昏沉沉的,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懵懵懂懂的少时,我也是这般手脚乌青地坐在床头,理所当然地看着我爱慕的少年为我整理床铺,等他哄我睡觉,满心满眼都是甜蜜。也常常看着看着就睡过去,朦胧中却总有一个怀抱,轻轻地将我抱起来,又轻轻地放进柔软的棉被里。灯熄后,我在满屋的黑暗里,咬着被角偷偷地笑。
    那时流年,美得像梦。
    阿姨把煮好的鱼粥端进来,我虽然很饿,但更累,一点力气都没有。在宋亦熙的威逼利诱下勉强吃了几口,连牙都懒得刷便睡死过去。
    昏昏沉沉中,我梦见林辰穿了身笔挺笔挺的白西服,挽着范冰冰对我笑:“叶轩,原来我爸是让我跟她订婚啊,害我白担心一场!你看她漂亮不?”我想回一个笑脸说:“漂亮,忒漂亮了!演狐狸精的能不漂亮么?”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正在千方百计地调整面部表情就看见宋亦熙站在我面前,一脸惊讶:“叶轩,你怎么哭了?脚很疼么?”
    被他一说,我又感到脚踝一阵刺痛。突然,宋亦熙的脸变成罗少辉,举着块板砖就向我砸来:“我让你多事!让你护着严飞!让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念那么老土的台词!”我又惊又慌,脱口叫道:“苏辰救我!”
    板砖被踹飞了,却是宋亦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出动了金脚。林辰还在那儿笑眯眯地挽着范冰冰看,他摇头说:“叶轩,你又叫错了。我是林辰,从很久很久前就改名了。没有苏辰这个人,从来都没有。而且,我要订婚了,你看。”他把两人交握的双手给我看,两根无名指上挂着秤砣样的钻石,闪啊闪。
    我吼:“你他妈要订婚了不起啊从头到尾一直在罗嗦这事儿!你订婚就有理由见死不救了?!”
    林辰很苦恼地想了一下,问:“叶轩,我为什么要救你?”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下被他噎住。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消失,我突然被关进了一间小屋子里,很黑很小的屋子,像困住兽类的铁笼。我很慌,拼命地摇铁门上的链子,叫道:“苏辰救我!苏辰救我!苏辰……”
    可是一点回音都没有,我吓得哇哇大哭。
    我被这诡异的梦境折腾了整整一宿,醒来已是下午一点。头还有些痛,却是清醒了不少。好不容易把自己拾掇干净,单脚蹦到客厅的时候宋教授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
    他合上杂志盯着我看了两眼:“气色好多了。”
    我说:“这还得多谢宋老师收留之恩啊。”
    宋亦熙勾勾唇角:“不用谢,来日方长。”
    我不太懂:“啊?”
    他朝墙角努努嘴,一个黑色的电脑包和一个中号的小箱子,都是熟的不得了的东西。
    “您把我的东西拿这儿来干什么?!”我往墙角跳去。
    刚把小箱子打开,就被宋亦熙从背后捞住,往沙发里一放。他走过去拎起东西往我客房走去:“我跟林晓安说你脚崴了,这段时间就住我这里了。东西是她给你收拾的,你呆会儿看看缺什么,她晚上的飞机去苏州。”
    我愣了一下,伸手去翻手机,没电了。扑到座机旁按下一窜号码,刚报了名字就听见林晓安的声音跟鞭炮似的:“哎哟喂我的姑奶奶您可算醒了。昨儿一晚上您上哪儿疯去了?我打了八百个电话你都不理这耳朵长到尼加拉瓜去了?!脚上的伤严不严重,严重就好好养着不严重也得好好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知道不?!……得了得了,关于你是怎么勾搭上宋亦熙并成功登堂入室一事鉴于时间紧迫我就不在电话里追究了,等我从苏州回来你再给我老实交待,反正宋亦熙要是落你手里那也算肥水不留外人田,你也给我争点儿气听见没有!好了不多说了,我导师打电话进来了,拜!”
    我徒劳地“喂喂”了两声颓丧地放下电话。其实她说了这么多一个也没在点子上,我就想问问她眼瞅着入秋了,怎么都不给我多带点厚外套,还有她好像忘了给我装卫生巾。
    我就这样半推半就地在宋亦熙环境优雅户型宽敞的公寓里栖身了。宋老师除了一间书房不让人进外,其余房间全部对我无条件开放。听说宋老师在校外还开着一间事务所,我猜那房间里放的应该都是各个案子的绝密资料,应该就是些高官的二奶,富豪的男宠之类的,于我实在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因为脚伤的原因,我除了逼不得已的上课外,基本都不出房门,生活变得极端无聊。我努力地适应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并极尽全力地与世隔绝。我不上网,不给电话充电,连电视都少看,而这一切,只不过为了断绝林辰可能的联系。就算已经过了这么久,就算我以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却仍然需要时间来消化林辰突然的出现,以及,他突然的婚约。而从这一点上来说,宋亦熙无疑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场地。
    有时实在闷得不行了我就和特工阿姨聊天,教她斗地主,玩儿德州扑克。阿姨智商很高,第一天上手第二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一天,和阿姨边玩儿牌边唠嗑整得太投入了,宋亦熙七点半到家的时候我俩还没有吃晚饭,茶几下是一圈儿瓜子皮儿花生壳,我的脑门上贴着五张白条。
    宋亦熙挑挑眉:“哟,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阿姨光速收好扑克一溜烟儿地跑进厨房,我淡定地扯下白条跳进书房写作业。
    他跟到书房来,我正拿着日历圈圈点点,心里想把他一掌拍死。
    宋老师很关心学生的课业负担:“作业很多么?”
    我看着日历上一排红灿灿的DEADLINE,咬牙切齿:“不多!”
    宋亦熙把黑色外套往沙发上一甩,松松领带:“我也觉得。不过是一篇论文,一个测验,两篇书评和一些不定时的报告罢了。我是个很人性的老师。”
    我正想顶回去,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您明天有空么?”
    “怎么?想约会我?”宋亦熙撑在我椅子上若有所思:“难道作业已经多得让我们的叶老师不惜使用美人计了?”
    我被他英俊得令人发指的笑脸震得有些晕,强撑气场地瞪他一眼:“明天周三,我想去看看严飞。我怕他……状态不好。”
    宋亦熙想了想点点头,“我送你。我今天看了他的资料,情况还是有很大的商榷余地,你不要太担心。”
    我吐口气:“怎么不担心,他还那么小。”
    “这么小就这么会闯祸,也该给他点教训。”宋亦熙摇着头走到书架前。
    “教训?”我冷笑:“宋老师,看守所是个什么地方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连罗少辉那混蛋都紧赶慢赶地要往外爬,您说那里面给的是教训么?!”
    宋亦熙被我堵的有点愣,大概是想不到我寄人篱下还寄得这么嚣张,顿了顿才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他说的“意思”是个什么“意思”,但从字面上理解我觉得我没有冤枉他。我很烦躁。自从我开始做这个社会调查以来,这种烦躁就一直存在。为严飞这样的少年,也为大家对他们粗陋的关心。而当这粗陋发生在宋亦熙这样完美的人身上时,我感到更加沮丧。
    我把书本往前面一推,一言不发地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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