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之余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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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散在半倚窗边的女子,周身晕出浅黄色的余晖,美虽美,却更衬得三分凄清。她阖着双目,不知在想着什么。
喋喋不休的母亲,嗜赌如命又暴虐成性的父亲,呵,念及,又免不了一声轻笑。如墨的发,泼洒在双肩,清丽的小脸,望向天际的一轮新月,原本紧蹙的秀眉却因不知想到了什么而舒展。那个人。。。
“战火将会波及此处,姑娘还是尽早与家人搬离为好。”一双剑眉眉飞入鬓,侧脸就如用刀削斧刻就成,骑在一匹红棕马上,通身散着一股英气,一看便知是在这烽火战地中以血练就。
“将军。。。”
“我不是劳什子的将军,不过是个参将罢了。”说罢勒转马头,“言尽于此,姑娘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他策马离开,再没有回头。
她一个人收拾了包袱,离开了那个勉强称之为家的地方,走的那一晚,她去了军营,几经辗转才打听到他姓许,单名桓。
她拜在画师余墨的门下,师傅赐她名字,余褐。
十岁离家,六年求学。自愿卖身于惙璟楼,只为替师傅完成夙愿,传承技艺。京中时人有云,“品岑卿曲,赏余褐画,快哉者也。”
素安六年,翊帝着参将许桓为正三品骠骑将军,平定西部外番叛乱。
素安八年三月,骠骑将军大败敌军。五月,骠骑将军班师回京都,封从一品淮西王。
听着小厮带来的消息,女子悬了两年的心总算落下,他凯旋而归了,还封了王爷,他。。。一切安好,如此便好。
“余褐姑娘,璟娘让你下楼给新来的姑娘描丹青。”突如其来的声音终于把她拉回现实,摇头自嘲地笑笑,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竟在念着他,呵。
“这便来。”余褐提起画箱,伸手推开杉木门,习惯性地低着头。
“王爷常年征战沙场定是少有踏入这烟花地,今日就由小弟做东,定让王爷尽兴而归。”
“那便有劳李兄了。”浑厚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忽地一滞,错愕地抬起头,真的是他。一贯的冷静自持不知去了哪里,连提着画箱的手都开始隐隐颤抖,凝着他的眼,一声“将军”从口中溢出。
许桓闻言抬眼望了来人,那眉眼似乎在哪见过,却又记不清了。
余褐见他眸中的一片茫然,心下了然,也罢,他又怎会记得。偏过头,唇边泛起苦笑,攥紧画箱,福身作揖,“妾身见过各位爷。”
“姑娘无需多礼,”站在许桓身旁的青衣男子浅笑,不经意地打量着余褐,见她肩背画箱,通身气质也与寻常的烟花女子相差甚远,不由想起近年来提起的惙璟三绝之一的画绝——余褐,“见姑娘一身气度,想必姑娘便是画师余褐罢。”
“妾身怎担得起,不过是替人描丹青罢了。”余褐淡淡笑了笑,抬头见他望向自己,不由低下头,手紧紧握拳,妄图找回自己往日的冷静。
“姑娘太过自谦了,画师余褐,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男子顿了顿,看了许桓正凝着余褐的眼,心下了然,做出相邀之势,含笑道,“今日得缘,不知余褐姑娘可否赏脸描一幅咱们王爷的丹青?”
余褐作揖应了,“是妾身的福分。”又抬手遣了小厮去回了璟娘。
“如此甚好。”男子浅笑,引了许桓走向雅阁。
余褐垂着头,跟在许桓身后,他一身玄色长衫,配着久经沙场之人方有的铁血之气,更衬得他的气度不凡。念及,脸上不免浮上赧然之色。
不知觉间已进了雅阁,青衣男子推言有事便离开了,一时间只有自己与他两人,更是紧张得手都不知往哪放。
许桓见她紧张的样子,不禁叹一句,自己有那么可怕么。抬手为她酙一盏茶,“余褐姑娘不必紧张,不过是描张丹青罢了,先坐下喝杯茶罢。”
见他为自己酙茶,心口更是紧张,只得道,“还是先为王爷作像罢。”
许桓也不在意,将茶盏递至唇边,浅浅抿了一口,“也好。”
余褐闻言吁了口气,打开画箱,平铺宣纸,挑了支称手的笔,正待开始,却听得他状似不经意地道,“我们可曾见过?”
猛地抬头望向他,他并未看向自己,只执着茶盏缓缓吹气,间或抿一口。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都告诉他,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八年前,妾身曾有幸在边塞见过王爷,只王爷怕是不记得了罢。”
许桓抬头细细凝着她,她的眉眼很熟悉…又忆起她怯生生的那声“将军”,边塞…莫不是…“我曾让你与家人搬离边塞,可是你?”
余褐的眼中布满了不敢置信,掺杂着欣喜,他还记得…他还记得…
瞥见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愉悦,不由莞尔,“既是故人,也不必拘着这些礼节,沙场莽夫,没这么多麻烦的规矩,唤什么王爷姑娘的,就以名字相称,可好?”许桓凝着她,又酙了一盏茶递给她,“余褐。”
余褐浅笑,伸手接过茶盏,触及他指尖的温热,赧然道,“好。”
那日,她为他描了丹青。他一如她思慕的样子,未有半分改变。
后来,许桓成了惙璟楼的常客,只是每次去都只让余褐相伴,京中人无不相传,淮西王有一红颜知己,惙璟画绝,余褐。一时间,英雄佳人的故事流传到大街小巷。
她以为,这种日子会就这样过一辈子,却不料,那一日将一切都改写。
“又要出征了,是么。”余褐看着眼前身着青色大氅的男子,想起她方才听见的他要上战场的流言,眼色黯了。
许桓不忍看见余褐黯然的样子,默默转过身子,背对着她,平静地说完自己想说的,“是,明日便出发。”
良久的沉默,就在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时,只觉腰间一紧,低头看,却是她的手环在腰间。
错愕,惊讶,不断在他眼中变化着,阖上眼,粗砺的大手抚上她的十指纤纤,轻易地握住,再不忍放开,回转过身子,用力将她搂在怀里,“我会回来的,别怕。”
“许桓…”她轻轻挣了挣,双手从他的手中抽出,环住他的颈,缓慢的,贴上他的唇瓣,轻吮,呢喃道,“许桓…我怕…”
他不懂什么技巧,只是用力环住她,加深这个吻,许久,忽地放开她,打横抱起走向床边,放下缦帘。
那日,一室旖旎,他许她最美的未来,他说,待他凯旋归来便迎娶她过门。
素安九年元月,淮西王奉命出征平定西北叛乱。
素安十年三月,淮西王大捷。
素安十一年六月,淮西王平定西北,天下一统。
素安十一年八月,淮西王班师回京,帝大悦,招之为婿,赐婚当朝九公主朝瑰。
没人知道,当她得知许桓赐婚的消息时,是怎样的黯然心伤,那个未来,那个他许的未来,溃散不堪。
素安十一年九月,淮西王抗旨不尊,左迁凉州刺史。
素安十二年元月,相华斐弹劾凉州刺史许桓为官不正搜刮民财,帝大怒,赐死。
冬日正午的暖阳散落在林中倚在一块无字墓碑的女子身上,她抬手抚上碑沿,像是最温柔的情人,她细语呢喃,“转眼又是严冬了呢,今年的雪不知要几时才下,我们好像从来没有一起看过雪呢…许桓…”她微阖上眼,那日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他一身风尘,回了京就直奔惙璟,急急跑到她面前,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紧紧抱住她,他言语中慌乱得就像一个孩子,“不许瞎想!我管它劳什子赐婚!”他缓缓放开双臂,垂下头深深凝着她的眼,“今生今世,我许桓的妻,只能是余褐。”
一股酸涩涌上眼眶,她回抱他,颤了声线,“抗旨是大罪,许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便足够了…”
“胡说什么!什么心不心里的!我就是个粗人,只知道喜欢谁便要光明正大地娶她!你等着我。”他突然放开她,又急急跑出去,让她来不及阻拦。
而后…而后他便再没回得来。最后的一封书信,他说,这个结局是早就注定的,功高盖主。他说自己怕是回不来了,他要她好好活着,要她找个能给她幸福的人。
她苦笑,经历过这样一个许桓,她还能,与谁幸福。
忽地撑开眼皮,满目疮痍。余褐笑了笑,双臂紧紧环住那块墓碑,她仿如看见,那个身着玄色长衫的男子,不,是那个骑在红棕马上一身甲胄的参将翻身下马,缓步向她走来,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余褐。”
这一世,曾与你相知相爱,我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