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莫韵到了医院门前，车还没有停稳就开了门。他的嘴唇紧紧抿起，鬓角隐隐汗珠滑落，他冲到咨询台，“你好，我是你们刚刚打电话出车祸的孩子的父亲。”
    护士立刻带他往手术室走。
    刚走过去，手术室的门就开了，莫冰被推了出来，莫韵跑过去，“小冰，小冰。”他喊了两声，但是没有反应。
    “麻药还没过，先生你先让让，我们给推病房去。”
    莫韵让开，跟在后面。进门的时候，莫韵留意了一下，是VIP病房。
    “就是左腿骨折，其他就是小擦伤，别担心。“医生简单交代了两句就领着人出去了。
    莫韵送走医生，松了一口气，回头把门关上，刚一坐下，一阵敲门声响起。锁旋转，门被打开。进来了一个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很是强壮的样子，衣服上还留有血迹。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慌张，甚至还带着笑，“莫先生，医药费我已经缴过了，对令公子造成伤害实在抱歉，还望海涵。”
    莫韵眉头紧蹙的看着来人，没有说话。
    “还有，有人托我给您带句话。“那人的笑加深，“这只是一个警告，如果您在插手这件事，下一回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说完，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拉开房门，离开房间。
    莫韵愣了一会儿，看着床上脸上苍白的莫冰，掏出烟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放回去。头埋在腿间，有些烦躁，双手握拳又放松。抹了一把脸，眼神复杂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莫冰醒来的时候，看着高高挂起的左腿，脑海里飘过四个字：流年不利。这一年从在路一寒家游泳差点儿溺死开始，没一件顺心的。新学期老师出奇的严苛，同学出奇的关系不好，他出奇的沉默寡言，因此班上同学自动的把他归到了内向，腼腆一类，莫名其妙的被孤立，到今天，不知道倒了什么霉被车撞，瞅着这架势，怎么也得杵一个多月的拐杖吧。
    莫冰深深的郁闷了。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莫冰杵着拐杖出院了。由于行动不便，在学校里，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照顾。
    教学楼在五楼，他免上早自习，并且每回上下楼的时候有专人帮助，这个其实让莫冰觉得有点儿丢脸，他一一米七多的大男孩，每天被人背上背下的，着实的不好看啊，就连吃饭都是别人帮忙打的，还有就是汤，他爸每天中午都会给他送一斛汤，监督他喝完才离开，整整一个月喝得他都想吐了。
    莫冰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都会深呼吸，觉得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这一个月里，莫冰的体重蹭蹭往上长，原本瘦削的脸颊和单薄的身子终于有点儿肉了。脸色也好看了很多，白里透红，很是富有青春的朝气，当然，撇开杵着拐杖这一点儿不好，其他的都是相当的让莫冰满意的。
    拆石膏那天，莫冰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有一双健全的，完好的双腿。他从医院出来以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把陪伴了他一个多月的拐杖郑重的教给了垃圾桶，并对它表示，我愿有生之年都不再用到你，虔诚的鞠了一躬，吹着口哨回家了。
    晚上，莫冰坐在沙发上给他外公外婆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接，他几乎都要挂的时候，电话里传来疲惫的声音，“冰冰啊。”
    莫冰楞了一下，然后笑了，他家的两位老人这是想他了啊，不然怎么会一接电话就喊他名字啊，“外公，最近好不好啊？”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久都没有声音，莫冰奇怪把电话拿到前面看了一下，没有断线，“外公，怎么了，都不说话啊？”
    “冰冰啊，我们都挺好的。你呢，你好不好啊？”
    莫冰听着那声音里带着几分的哽咽，忙从沙发上爬起来，“外公你怎么了？”
    那边又没了声音。
    莫冰急了，“外公，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冰冰啊。“那边顿了一下，说，“你舅舅去了。”
    “去了？“莫冰脑子大转，“去哪儿了？“话一说出来，莫冰就突然醒悟过来，捂住嘴，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怎么可能？
    “外公，怎么回事啊？”
    莫韵提着菜和一箱纯牛奶进门，莫冰打他进门一来就一直盯着他看，眼神不善，带着责怪和愤怒。
    “怎么了？“莫韵把菜和牛奶分别在冰箱里放好，擦着手漫不经心的问着莫冰。
    “舅舅出事，你为什么不帮忙？”
    莫韵顿了一下，低头仔细擦着手，擦干净了把毛巾挂好，这才看着莫冰，表情波澜不惊，“我已经帮他的儿子找到了学校。“只这一句，然后就走进厨房。
    莫冰跟在他的身后，“那舅舅之后给你打电话求助，你怎么就置之不理了？你明明知道舅舅一家这几年过得有多么辛苦，明明知道舅舅一心的指望你能帮上忙，你为什么要拒绝，让他绝望到自杀？妈妈出事之后，舅舅多很你啊，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怎么可能来找你？你就不能有点儿良心啊？外公和外婆就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你太狠了。”
    “莫冰。“莫韵放下手里的杯子，“我欠的是你母亲的，不是你舅舅你外公的，我只要把你养好，那就好了。别的人跟我没有关系，还有，有句话你要记得，你莫冰也是我唯一的儿子，别人经历过的事情我不想经历。”
    “你什么意思啊？“莫冰吼道。
    “出去。“莫韵把门打开。
    莫冰不干了，“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啊？”
    莫韵没跟他废话，直接把他往外推，把门猛地关上。莫冰在外面把门拍得震天响，但是里面的人丝毫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莫韵揉了揉鼻梁，眉头高高的皱起，身后的拍门的声音很大，他很烦躁，拿了杯子倒了杯冷水，还没喝，暴躁的把杯子往地上一摔，玻璃的碎片和里面的水四处飞溅。
    他把门拉开，莫冰红着一双眼看着他。这张脸与记忆之中的那一张脸重合，或是微笑，或是悲伤，或是泪流满面，最后是带着微微的扭曲。莫韵看着只觉得一股气流往他脑门上蹿去，他抓着莫冰的胳膊往外拖，莫冰在挣扎间脑海里闪过一个疑问，他父亲就一文弱书生的模样，他妈的力气怎么那么大？
    莫韵一直把他丢到门外，“嘭“的一声把门关上，靠在门上微微喘息着，身后传来拍门的声音但不强烈，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悄无声息。他滑下身子，双手抱头，表情纠结而痛苦。
    门外的莫冰一开始还拍门，后来手拍疼了，没力气了，也拍不动了。他愣愣的站在外面，眼神呆滞，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他妈妈刚刚去世，他总是哭闹，一开始，莫韵还很有耐心的哄他，安慰他，后来就烦了，闹得厉害了，就把他往卧室里一关，还闹的话就往外面扔，任凭他在外面把嗓子喊哑，把手掌拍肿，也绝不会给他开门。
    往往他都会带着眼泪在外面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床头柜上放着一瓶热牛奶，他端起来“咕咕“的喝完了才走出去。他的父亲那时候多半是坐在沙发上，周身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
    自那一时起，他渐渐的与他父亲生疏，渐渐的喜欢上喝牛奶，渐渐的憎恨起了香烟。
    时间在变，年龄在长，情感在生疏，他们的习惯却依旧。
    有一些液体从眼睛里滑落，莫冰抹了一把，转身往楼下走去，他已经长大了，父亲再有力气，也抱不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