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日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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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三更攻下卞梁城,和清从东门入,君城你攻南街,君寻走中路,本王入皇宫,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
    白银替洛紫华换好征衣,将暗红色长袍披在他肩头,几分真意几分薄情:“你没了武功,千万莫要勉强。”
    “等本王回来。”洛紫华翻身上马,举军杀声四起,战鼓震天。
    “靖将倾兮英雄立,弦已断兮盛世至!”
    “血染穷途兮天下倾,四海覆灭兮弑君王!”
    “英雄踏雪兮软红望断
    ,修罗归来兮玉觞尽碎!”
    亡国之音响彻云霄,帝都血染万里赤焰,倾家倾国的烽火燃尽天涯。
    就在出门的那一刻,洛紫华回首望了白银一眼,他脸上依然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仿佛世界繁华寂寥皆与他无关。
    那是他看他最长的一眼,几乎是用了一生所有的爱恋。
    “驾!”
    达达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他耳边,漫天飞雪兵临池下,那浴火重生的修罗却在门前看得如此动情。
    手起刀落血泪溅,霜刃淬红杀意现。
    洛紫华领兵撞碎朱红的宫门,也撞碎了大靖百年的基业,一把烈火舔上宫粉梅黢黑的树干,将嫣红的梅花化成一抔焦灰。
    宫里堆叠着万具尸首,血流成河,恍若人间地狱。
    洛紫华早已杀红了眼,追着那逃窜的太监宫女便不放,谁知几人逃到一座森然的建筑前,便销声匿迹没了踪影。
    洛紫华疑心顿起,径直走了过去,只见那殿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藏经阁”,阁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横冲直撞不知毁了多少珍奇,骤然出现在眼前的一抹幽光冻住了他手中的利剑。
    “我听说,同时看到日月之樽的人只能活一个。”
    付颜幽冷的声音从那唯一的亮处响起,洛紫华这才看清,那赤金台上架着一只荧光的碧玉酒樽,樽上凝着一层寒霜,半盛美酒,映着樽壁的睚眦纹样,古旧而庄严。
    “这就是日月之樽……”
    传说大靖初年,靖扬帝洛湘称天助圣朝,九霄神灵赐宝一件,名作日月之樽,可保大靖百代无忧。樽在天下安和,樽亡四海皆乱。百年来百姓视它为镇国之宝,要有人毁它,当千刀万剐。
    付颜举起玉觞饮尽了美酒,“思无邪,倾之日月思无邪,可日月,你又能否知道我的命途,大靖的命途。”
    京都已是血流成河火光冲天,白银踏过这兵荒马乱,血蛹中的尸首容颜难辨,那孤鬼的哭号和着烈火响彻云天,似乎是要撕裂人间阔土,与日月同朽。
    尸骨当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仰面跪着,一袭白衣散着桃花印,凄艳绝伦。
    白银走上前去,这才看清,那不是桃花,是殷红的鲜血。
    “楚公子……收手吧,别杀了。”那少年正是琅琊,此刻他跪在白银面前,重重叩首,清秀的脸上尽是血迹,早已看不真切。
    白银单膝跪下扶起琅琊摇摇欲坠的身躯,“你来干什么。”
    “别杀了,大靖的百姓也是人,若他们甘愿归降,饶他们一命……”琅琊又叩了下去,久久没有起来:“别杀洛紫华,他不能死,四方蛮夷进犯,他若死了,谁来救难民于水火,谁又能平定的了这天下?楚公子,你一心只有杀戮,报了你心头之恨,却又一手造就多少与你一样的孤苦少年,收手吧……”
    “你让我放过洛紫华?”
    “你去过边疆受难之地吗,那些蛮夷敲人脑吸人血,将无辜百姓活生生剥了皮挂在树上曝尸,你苦,他们更苦,求求你楚公子……放过他们吧……”
    记忆铺天盖地的涌入白银脑海,曾经跪在商铺门前一天一夜求一个馒头填肚子,曾经因为偷一个肉包子被抽的体无完肤,曾经装成瘸子讨饭被揭穿,脸被掴得肿了三天……那些日子,那些为了生存受尽折辱的日子。
    琅琊刚要开口,眼前却被一片血红覆盖,白银出手,一刀划过他脖颈,似是终结了自己颠沛流离的曾经。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吾愿与君绝。
    藏经阁内,日月之樽前。
    “紫华,你真爱他爱到生死不计?那么个不干不净任人践踏的风尘中人,到底好在哪里,能让你如此恋恋不忘?”
    洛紫华浅笑,如情人般温柔的拂过小指那一缕青丝:“红尘若无他,日月皆无华。风尘中人怎么了,过往不堪又怎么了,这天下谁能像他一样,给我温酒给我唱歌,给我弹琴给我送茶,夏天给我赶蚊子,冬天给我铰指甲,缝过我的衣服吃过我的剩饭,包过我的伤口擦过我的眼泪。就是我死了,去过奈何桥,我也要一脚踹翻孟婆手里的黄汤,在水下等五百个轮回,来世再去寻他一次。”
    奈何桥头说奈何,忘川水下怎忘川。
    付颜怔了片刻,随即又满上日月之樽,踱步走到他面前:“这诀别酒,作杯欢,亦是你口中的思无邪,敬你。”
    洛紫华伸手,却只见那樽上青光映着他笑容惨淡,刹那间成了末世残阳。
    “啪”的一声脆响,天下至尊应声碎在地上,烈酒醇香,此刻也寒了人心。
    付颜一把抓过洛紫华的手,将他握的利剑狠狠刺入自己腹中,血霎时涌上喉咙,他的话也随之字节不清:“我等你……在地下,等你……”
    阁外顿时灯火通明,宫中侍卫杀了进来,“嗖”的一箭正中洛紫华左眼。
    “他毁了日月之樽!”
    “杀逆贼,千刀万剐!”
    洛紫华一把拔出剑,顾不得疼痛,撕下一块布帛蒙上脸便冲出门外,他已没了武功,又身受重伤,一路九死一生,在漫天杀喊声中好不容易逃出了重围。
    “银,开门,银!”
    门“哗”的一声大开,洛紫华冲入房中,捂着淌血的右眼靠在床沿:“快走,我带你走。”
    白银扶他躺下,轻轻浅浅笑道:“我不走,就在这。”
    “可是……”
    “你受伤了。”一层层解开他身上的血衣,白银嫣然吻住他的唇,吻的极深,情却极薄,“紫华,我的皇上,你知我是楚滟川,为什么还不杀我?”
    楼下已是杀声震天,“剐逆贼,祭日月”的呼号和着火光,搅得人心神不宁。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问你,为什么不杀我?”白银握着匕首抵上洛紫华胸膛,长长划下去,血蔓了出来,滚烫的一滴坠在床头,也坠在他心间:“若我想杀你,你可愿为我赴死?”
    洛紫华身子向前一倾,匕首刺得更深,血染红了白银衣衫,“洛紫华一条命放在这里,你若恨我,大可拿去。”
    白银笑的更惨,从腰间取出一只玉匣,那当中的活物见血便欢,全然不顾地挤进洛紫华伤口,“皇上,我算计了一生,只没算到两件,其一,便是这‘忘’会在我身上,其二,是我的心。”
    “你……”
    “我爹牺牲了我和汝枫来救你,你不该杀我全家。”白银说着解开衣带,任那一层薄纱从肩头一直滑落到腰际,“我落魄以后,为了生计什么都做过,十几岁的少年,除了身体一无所有,我早已是一身污浊不干不净,配不起皇上九五之尊,更受不起您如此大爱。”说着他去指那身上烙着的斑驳疤痕,擦伤,箭痕,鞭印,针孔,看上去触目惊心:“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心腹,只是你的玩物,是你手中一件工具。多谢皇上的赏赐,只是这赏,滟川以后怕是再无福消受了。”
    “你不会死,我不准你死!”洛紫华不顾那匕首刺入胸膛,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我带你走,再不沾手这人间繁华,不管我欠你多少,我全部还给你,你……”
    白银笑出了声,轻轻吻过他的唇,只是擦过,像蝴蝶眷恋一朵花的温暖:“可我这身子,早已经千疮百孔撑不下去,现在我又把‘忘’给了你,估计能活过两天就是万幸,纵你招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这条贱命了。”
    “你既然恨我,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这不是我问皇上的么,为什么,呵呵,你不知,我也不知,这天下容不下你我二人,如今我已是油竭灯枯,杀不了你,就只求天上地下,再莫与你相见。”
    两蛊相杀,同灭同朽。
    洛紫华尝着这久违的蚀心之痛,任那蛊在血液中撕咬叫嚣,痛到深处他竟笑了出来:“你真恨我恨到这般,任我把自己烧成了灰,也捂不热你心上那片荒雪?”
    “我不恨你,无爱无恨。”白银披上衣服起身,浅浅说道:“皇上可还记得我替君城疗伤的那晚,你曾答应我,日后许我向你提个条件。今天我就趁着最后的机会用了,我要皇上活着,早日君临天下平定四海,坐拥这江山如画,永永远远把我忘了。”
    说罢他推开窗户,俯看那乌压压的人群,“诸位不用找了,毁日月之樽的人是我,千刀万剐,在所不辞,只是在下有个请求,求诸位留白银一只眼,算是给皇上的贺礼,也祝盛世明君,风流天下万寿无疆,最好活上个千年万年,再莫到地下叨扰白银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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