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大祭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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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夜的一场大雨,街上尽是湿沥沥的一片,行人不多,路边的摊贩也懒了床,一把油绿的纸伞从北边的城门缓缓而进,她走得许慢,似乎是漫无目的的在城里转悠,最后,她在墙边的一张告示前停了下来。
大皇子和迎妃遇害之事,让整座都城都如同那场悲凉的夜雨一般挂着哀伤。都主诺塔王也正因此事变得消沉,卧病在床,已有一个多月不曾离开寝室,也无心理事。
一排整齐的步兵从街上巡过,女子收起了油绿的纸伞迎了过去。
轻轻行礼「这位将军,请问,此为何地?」
带头的将军看起来十分年轻,他拱手回礼「此地名为幻谷都,敢问,姑娘是从何而来?可需要帮助?」
「幻…谷……都?」女子轻轻一笑,「呵呵,没有没有。我只是到处游玩。对了将军,为何,大街之上如此冷清。就连客栈也闭门谢客,这城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
女子似乎明白将军的难言之隐,并没有追问,只是微微一笑。这外来的陌生女子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能够慑人心魂的诱人气息,不出一会将军只感觉自己脸红耳赤,犹如着魔一般,许久无法自拔。
「这……实在抱歉,城民待客不周,坏了姑娘雅兴。」将军不敢再正视眼前这神秘的女子,尴尬着再一次拱手行礼。
「走了一夜,确实有点累了,不知将军能否让客栈通融通融,为我开个方便之门?」
「额……」将军一脸尴尬,「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到我府上歇息,让我,一尽地主之谊,也当是替城民给姑娘赔礼,如何?」
「呵,好哇。」
这爽快的应答,是让将军脸上又泛起一片红晕。
两人并肩而行,「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宁,宁静的宁。将军你呢?总不能一直将军将军的叫你吧。」
「我叫段荣。呵,其实,我不是将军,只是家父行动不便且年事已高,我也要替他多分担些罢了。」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尴尬的气氛自然的也就缓和了许多。一切的事情,就像是有人巧妙的安排着,当他们缓步回到段府,一匹快马正迎面而来,是宫里送信的差使,来得十分着急神情也十分凝重,就像是宫里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随着马被缰绳拉得发出一声嘶鸣,信使喊道:「段少主,您回来得正好,快随我到宫里一趟。快。」
「怎了?」
「都主的情绪时好时坏您是知道的,现在正闹着要出城去找迎妃娘娘和大皇子呢,我们这些小的怎敢拦他呀,过大长老又告病在家,卫丞相现下又不在城内,卫少主大清早的就随药医大人采药去了,还没回来呢。如今,只有您能说服都主了。快快跟我走吧。」
「什么!?都主!」听到这,段荣自然是心急如焚。段氏一门与过家相同,伴随着幻谷都经历千年兴衰,皆是世袭而传,明是君臣,实乃世交。从祖先留下的血液中,就饱含着对彼此的忠诚与信任。所以,传到这一代,段荣也深得诺塔王的器重,可随意进出皇宫无人敢阻。
「这…………我…………」段荣看了看宁,不知该如何是好。
「去吧,我在这等你便是。」没等段荣说什么,宁就先开了口。
「怎能如此怠慢了姑娘。」
「段少主,这位姑娘是您的客人吧?不过,还请段少主马上进宫,晚了怕是要出乱子呢。」
段荣把心一横,向宁拱手:「宁姑娘,可愿意随在下走这一趟?」
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怕我走丢了呀。呵呵。」
「…………」
「呵呵,看你脸红的。」宁微微一笑似有了什么主意:「经常在外游历,哄人的法子也见识不少,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姑娘愿意相助,感激不尽,还请快快启程吧。驾!」信使已经策马而去。
段荣跃上马背向宁伸手:「宁姑娘,请与我同乘吧。」
「嗯。」她的手,如玉般白皙,透着一丝冰凉,虽是刚识不久,可心中的感觉却像是相识多年,莫名的就相信了她,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不曾有一丝怀疑。
「驾!」
马蹄啼嗒,谱写的是整座城的未来。从过去到现在,以至将来,没有任何人怀疑,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而宁便是让这个安排变成现实之人。
「滚!听见没有,滚开!滚!」宫殿内院,一片凌乱,侍婢们纷纷躲避,不远处传来诺塔王的怒喝之声。
「都主!」段荣大惊,双手运气轻拍马身,纵身跃起,轻点屋瓦展起轻功就往后院飞跃而去。
宁接过缰绳,安抚了受惊的马儿,将它交给了陪同的侍卫,向着怒喝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一脸的若无其事,心底早已有所定局,这一切都只会按着她所预知的去发生,必须遵循只能遵循。这并非是她有着什么阴谋,而是命中注定,她只是一个替命运之神推动剧情的傀儡罢了。
「砰!砰砰!」紧跟而来的是婢女们失声的惊呼,后花园的盆栽是被诺塔王摔了个支离破碎,就连老太后生前最爱的那一盆海石榴也不能幸免。随后诺塔王竟是泛起杀念,运气出掌就往一名来不及闪避的侍婢迎头拍去。
段荣见状,箭步闪身在诺塔王身前,这一掌是重重地击在了他的胸前,段荣身形不稳往后退了一步,眉头一皱紧咬着牙咽下喉咙的那股腥甜。轻轻挥手示意侍婢速速离开,然后单膝跪地,拱手道:「微臣段荣叩见都主,请都主息怒。」
诺塔王并未因为段荣的出现而恢复本性,又一次发出狂叫,举手又是要发出一掌。诺塔王是久居深宫的君主,乃是独生之子,从小就修习诡凝功,内力自是深不可测,段荣不闪不避,眼看这一掌下去,他就是要经脉俱断而死。
就在此时,一声温柔的「住手」竟然奇迹一般地让疯狂的诺塔王停住了掌势,诺塔王的双眼停在了门旁一名女子身上,他看到了这名女子的美貌,看到在她身上盘绕着的那股摄人心魂的魔力。他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女子,她的美并非肉体之上的娇艳婀娜,可她的这种美貌却是任何一名女子都无法与之媲美的。
「迎……迎儿……」诺塔王终于安静下来,颤抖的嘴唇失声低呼,「迎儿……孤的迎儿……是……是你么?你是……迎儿……么?」诺塔王像是失了魂一般,向宁走过去。
段荣一手捂住胸前,生怕诺塔王会加害于宁,紧张着冲口就道:「都主!她并非……」
「嘘。」宁的一个手势按住了段荣的话头。她与诺塔王四目交投,自信而可爱的脸上带着微笑,缓步向诺塔王走近。她是命运之神的傀儡,是推动命运轮回的使者,在各人心中,她更能够幻化成任何模样,变成人们心中的任何人,知道他们的想法,明了他们的思绪,感同身受一般经历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这已不再只是单单的读心之能了,而是能与人心融为一体。
当日,那个能通晓人心的女子牵走了一个诺塔王的心,同时也牵住了幻谷都所有城民的心。她的第一个预言在城民的见证下实现,二皇子卫宸的诞生消散了过去所有阴霾,幻谷都又有了新的开始。她答应了那个向她下跪的王,当十年的祭司,护十年的民心,做十年的知音。那十年的朝夕相对从命中注定到心甘情愿,原本打算十年后便远离幻谷都,永不回来,可终究却还是败给了命运的安排,她决定为他生下八皇子,为他在这幻谷都过完生命剩下的日子。
阴年阴月阴日的夜里,旱雷惊走了瓦顶的黑鸦,心急如焚的诺塔王在房门前不断来回,背负的双手冒着热汗,口中呼着白气,又是走了几个来回,内层的衣衫都是快要被汗水湿透。又是一个炸天的惊雷,诺塔王额上的汗珠缓缓滴落。
段荣恭敬地站于一旁,慰问道:「都主,天冷,要不先回宫吧?」
「不冷不冷,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吧。」此时的诺塔王哪还会冷,紧张让他浑身发热,心跳加快,是快要控制不住地蹦出胸膛。他如今恨不得马上冲进房里,恨不得替他心爱的宁儿受这种分娩的苦。没有等到房里的消息,没听到婴儿的哭喊,他打死也不会离开。宁的预言,就在今晚,幻谷都将诞生最后一位皇子,而这位皇子也将影响着幻谷都未来的大局。
「啊…………」房内再一次传来宁痛苦的喊声。
「生了生了!真的,真的是位皇子呢!都主……」产婆大喊着,诺塔王撞门而进。
「宁儿!宁儿!」诺塔王先是奔到宁的身旁,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宁儿!你辛苦了……」
宁还来疲累的笑容,依然那么美丽,那般动人。
进门许久竟是从未听见婴儿的哭喊,产婆抱过婴儿,轻轻掀起包裹的襁褓,脸上顿时一片苍白,只带一脸恐慌惊愕。怀中的婴儿,比产婆的惊脸更为苍白,初生的肌肤毫无血色,瘦弱的身躯仿佛没有生命,死寂一般躺在产婆怀里,没有哭喊,没有呼吸,更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
「这……怎……怎怎会如此!?」
「刚……刚还好好的……都主!」产婆失声,一脸冷汗从脸颊滑下。
一向不易动怒的诺塔王如今竟怒哼了声,喝道:「那,就是你们照顾不周了?」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众人纷纷下跪,房内变得寂静一片,诺塔王的身体微微发抖,他完全无法接受,这刚出生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八皇子就如此夭折。「来人!」诺塔王又是一声怒喝,是想要了产婆等人的性命,身后的宁却轻轻拉了他的衣袖。
「让我看看,我的觅儿。」虚弱的宁勉强坐起,轻声道。
一片寂静。
「让我看看,我的觅儿。」宁又再说了一次,产婆才战战兢兢的站起,抱着八皇子走到宁的床边,缓缓放下。宁是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郑而重之地搂在怀里,一脸幸福开心的笑着。婴儿依然苍白如雪,依然没有任何意思生命存在的迹象。
「宁儿?」诺塔王哽咽的声音低吟一声。
「这是我的觅儿,你说,他是不是很像我?嗯?」宁陶醉的抚摸这怀中的婴儿。
「嗯。」诺塔王说不出话来。
宁突然「噗嗤」一笑,道:「你们为何一副哭丧的脸,我的觅儿活得好好的呢。」
诺塔王最先发出一声惊叹「啊!?」不是因为宁的话,而是因为他看到,宁怀中的八皇子虽然依旧苍白如雪,可如今他正把小手放到小嘴里吮着,模样十分可爱,呼吸让身体有了起伏,调皮的小腿也在尝试着踢开包裹着他的襁褓。活着,他还活着!
「哈……哈哈!」诺塔王悲喜交集,一时间竟吐不出半字,一边大笑着,却又泪流不止。只能坐到宁的身旁,将他们母子紧紧搂在怀里。
「看你,多大的人了,丢脸。」宁伸手替诺塔王擦掉脸上的泪。
这时候气氛才缓缓平复下来,如获神恩的产婆和婢女一众也算是逃过一劫,收拾好东西逐一退去,而段荣则一直恭敬地守在门外。诺塔王和宁互相慰问了三两句,夜已深,看到宁与八皇子母子平安,他也该安心回到自己的寝宫。
「都主,您回去歇息吧,今夜看您也是累坏了。」
「好。」
诺塔王离开以后,宁把房内服侍的丫鬟都使到门外,房内只剩下段荣和宁二人。两人共处一室已非首次,虽有夫妻名实,却不曾像夫妻一般亲近。
「祭司大人。」「荣大哥。」
两人同时轻声开口,段荣后退一步,恭敬道:「祭司大人休息吧,微臣告退。」
「等一下。」
「…………」
「你不想看一下,你的亲生儿子么?他是八皇子,但,也是你我的孩子呀。」
「…………」
「怎么?你不敢?」
「臣……不敢。」
「此时此地,没有君臣,我还是当初你认识的宁姑娘啊。如今,你是我的夫君,是他的亲生父亲,难道,就不想抱他一下?亲他一下么?」
宁完全读通了段荣的心,没错,他的确很想,早在诺塔王冲进房里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跟诺塔王一样,从头到尾,甚至他比诺塔王更要兴奋更要开心,这是他第一次当爹,试问哪个男人能不兴奋能不开心呢?也许,他确实压抑住了他身体的兴奋,可内心的激动却完全逃不过宁的读心异术。人人都说,能读通人心的女子危险,任何人都不愿靠近,可此时的段荣却是心甘情愿的向她臣服。
「祭司大人,八皇子他……」段荣想问宁是否给孩子取名,一时间话却卡在喉咙。
「就叫他觅儿吧,当然是随荣大哥的姓了。你说好不好?荣大哥。」
「觅儿……」段荣缓缓走到宁身边坐下,双手接过,「觅儿,段~觅~?我们的孩子。」
「嗯嗯。」宁依靠在段荣身上,像足了温馨的一家子。
「他为何……」段荣欲言又止。
宁轻叹一声:「不瞒你,来幻谷都以前,我受过很重的伤,那是这辈子都无法痊愈的伤,所以才会给觅儿落下这样的病,也是难以治愈的病。」
「啊?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让药医大人替您看看吧。」
「呵呵,无关紧要的事,提了只会让你们不安,不是吗?再说,我不提,你们不也没发现么?」
「那,觅儿这病?可有方能治?」
「荣大哥就放心吧,只要以我的血为引,加上补血养气的药材,我们的觅儿就与常人无异,他还能长命百岁呢。」宁的话说得十分随意,仿佛就是家常闲事。
段荣却感觉这是事关性命的大事,紧张起来:「你的……血?」
「嗯,明日一早你进宫时替我将药医大人请来,这个秘密不能有第四人知晓,日后也不能告诉觅儿。荣大哥,你愿意替我守住这个秘密吗?」
「嗯。一切都听你的。」宁的预言从不出错,也从未有过欺骗,段荣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宁依然靠在段荣身旁,伸手摸着段觅那可爱的小脸,笑道:「你说,他会长的像你多一些呢,还是像我多一些?」
段荣思考了片刻:「我看,他像你多一些。」
宁嘟了嘟嘴:「是吗?我倒是希望他能像你,将来也能做个将军,威风八面,也不会让人欺负。」
「呵,等他长大,我就把我段家绝学和诡凝功都传给他,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欺负我们的觅儿。」
「呵呵,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
夫妻就这样依靠着,抱着熟睡的孩子,一直聊,一直聊。谁也不愿意轻易放开,这种短暂的温馨,因为他们都清楚,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段觅便再也不是只属于他们的孩子了,虽姓名不改,可是他只会是幻谷都八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