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北堂岚珏不住在东宫殿中，自五岁发现心智有缺陷开始就移居到了兰亭殿，这是一座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殿宇，处于皇宫的正南面，跟北堂耀处理政务的崇政殿相差不过百米，方便北堂耀随时能去看他。
    不过兰亭殿虽挨靠着崇政殿，但却是皇宫内的一处最僻静的地方。北堂耀曾下过命令，没有他的口谕或是圣旨，就连太子的生母、当今皇后都不能进入兰亭殿一步，违者皆按抗旨处置，而小太子的日常起居也有专人伺候，都经由北堂耀亲手挑选安排，绝不假手与他人。
    在外界看来，羽帝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疼爱备至，几乎已经到了苛刻的地步，对他人也是对自己……可唯独对这个儿子，却是百依百顺，由之任之，只求他平安一世。
    一听见外头太监禀报北堂耀来了，那抹小身影就光着脚丫‘蹭蹭蹭’地从里殿中跑了出来，连腰间扣带都没系好，小袍子就整个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露出了里头的亵衣亵裤，样子可爱又滑稽。
    北堂岚珏见到北堂耀就立马笑逐颜开，张开双手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父皇父皇’，由此可见父子之间的感情如外界传言一样亲厚无间。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先把鞋子穿上……”贴身侍女拿着靴子从里殿中跑出来，一见北堂耀在场立马跪下叩头：“奴婢参见皇上。”
    北堂耀扫了一眼侍女捧着的靴子，唇角虽勾着一抹淡笑，但眸子却是沉了，也就是在下一秒，旁边站着的太监接过侍女手中小太子的靴子，那侍女就被人拖了下去，没有一句求饶，就像是早会料到自己的后果一般，绝不多言一句。
    “将军哥哥……”北堂岚珏探出小脑袋望着北堂耀身后站着的莲华，小脸上红扑扑的尽是兴奋之情，丝毫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莲华进来时就已经大致观察过这兰亭殿里的人，从守殿的侍卫到服侍的太监侍女都是身直挺拔、步履稳健，一看就是精心选拔出来的个中高手，而刚才那个被拖出去的侍女，论武功修为更是这群人之上。
    只是因为小太子未穿靴子一件小事丢了性命，也实在是浪费了那一身十几年的武功修为。
    “太子殿下。”莲华颔首道了一句。
    乖乖地让太监给他穿上靴子，北堂岚珏才伸手拉住他父皇的衣襟探出整个身子来，一双像极了北堂耀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莲华，既好奇又期待：“将军哥哥，你是来看珏儿的么？”
    莲华望了一眼北堂耀，见他笑得别有深意又没有要打断谈话的意思，于是便道：“太子该多注意身子，切勿害了身边无辜之人的性命。”
    北堂岚珏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抬头望向自己的父皇，可父皇又不说话，他就只能望向莲华，语气软软道：“珏儿听将军哥哥的话。”
    听什么话？
    莲华心中冷笑，没再跟北堂岚珏多说，毕竟这孩子是北堂耀的儿子，他是痴是傻，后人论断说的也只是北堂耀，跟他莲华没有半点关系……更何况北堂耀还能在龙椅上坐多久还未可知，他这儿子能多开心一天是一天，自己又何必去揭穿。
    或许连上天都觉得北堂耀造孽太多，才会令他唯一的儿子变得痴傻。
    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见莲华不说话了，北堂岚珏显得有些无措，想再与莲华说话却又不敢开口，只好低着小脑袋不吭声了。
    “珏儿饿了么？”一直没开口的北堂耀笑着出了声，牵着北堂岚珏的小手走去桌前。
    北堂岚珏扭头偷偷望了望莲华，跟着北堂耀往前走了几步后又折了回来，伸出小手拽了拽莲华的衣袍，软糯乖巧道：“将军哥哥跟父皇还有珏儿一起用早膳。”
    莲华厌恶北堂耀，自然不愿意跟他同桌共食，只等着北堂耀摆出天子威仪断然拒绝，那他就能及早离开这个地方。
    可莲华没想到的是，北堂耀竟一口答应，还特地命人多摆了一双碗筷，位置就设在他对面。
    “今天的早课上太傅都教了珏儿什么？”
    “太傅让珏儿弹琴。”
    “哦？太傅教了新曲？”
    嚼着小米粥的北堂岚珏摇摇头，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软软道：“珏儿弹给父皇听过。”
    站在一旁伺候的太监立马补充道：“是子夜别殇曲，皇上。”
    北堂耀皱眉：“太傅还教了些什么？”
    “回皇上的话，太傅还教了太子殿下诗词与骑射，太子殿下进步很快，经常获太傅赞赏呢。”
    听太监这么一说，北堂耀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太子这么快就会骑马了？”
    太监赶忙应声附和：“是啊是啊，太傅还夸太子聪颖，一教便会呢。”
    “暗翼。”
    “在。”
    “去御风苑把朕为太子准备的那匹小马牵来，朕要看看太子的功课做得是不是真像太傅说的那般好。”
    “是，皇上。”
    北堂耀在提及‘马’这个字的时候，莲华注意到那小太子眼中有过一瞬间的慌张与害怕，攥住北堂耀衣袍的小手也紧了紧。莲华没作声，他倒想看看这个孩子为何会突然露出惊慌之色……不过令他颇为意外的是，这小太子竟通过咬住下唇强行忍下了害怕，没有在他父皇面前表现出分毫。
    瞥了一眼那孩子咬得红肿的嘴唇，莲华不动声色地的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这孩子的性子倒也倔得很。
    等一顿早膳用完，暗翼也牵着小马来了兰亭殿外。那小马也不过是四五个月的幼马，个头与北堂岚珏倒也相称，现在马鞍辔头都准备齐当，就等着小太子北堂岚珏上去一试了。
    如莲华所料的一样，北堂岚珏一见着那匹小马就露出了惧色，小手紧紧抓住北堂耀的衣袍不肯放手。
    “珏儿，上去试一试。”
    “父皇……”
    小人儿嗫嚅了一句，见着父皇对自己寄予厚望，最终没说什么，贝齿咬住下唇望向那批小马，随后才慢慢放开北堂耀的衣袍走出殿门。
    到了小马跟前，小人儿伸手向抓马鞍爬上去，可小马打了个响鼻就又把他吓得连连后退，整张小脸涨的通红通红。
    回头瞅瞅笑着鼓励自己的父皇，小人儿又一次鼓足勇气上前，费了好的力气才爬上了马背，却是两只小手紧紧抓住马鞍惧怕到了极点，连小身子都绷得紧紧地，整个人儿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不敢再动弹。
    莲华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北堂耀，可他依旧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让那孩子下马的意思。莲华心中不禁冷笑，果然父慈子孝的戏码不适合他北堂耀，冷血才是他的本性。
    马背上的小人儿快吓哭了，可眼泪始终在眶中打着转儿，硬是忍着没让它掉下来，旁边的一众侍女太监也吓得不轻，可奈何羽帝迟迟不下命令，他们也不敢去把小太子从马背上接下来。
    “父皇……”软软地声音中夹杂了些许哭腔，北堂岚珏边紧紧攥住马鞍边转头望向殿门口站着的自己的父皇。
    北堂耀无动于衷，脸上不似之前那般宠溺含笑，反而有了一丝厉色。
    北堂岚珏见状也不敢再跟他父皇哀求，转而望向莲华，眼底的泪珠儿要落不落甚是可怜：“将军哥哥……”
    “皇上，恐怕太子今日不适合交功课。”莲华本不想多管闲事，可他却突然很想让那小太子瞧一瞧他父皇是如何的冷血，看着他们父子以后相看生厌，倒也是个不错的乐子。
    黑眸中渐渐染上一抹笑意，北堂耀没看莲华，目光还是停留在自己儿子身上：“太傅无用，杀。太子身边之人多狡诈，杀。”
    只是短短一句话，刚才在北堂耀面前称赞太傅与小太子的太监就被拖下去砍了头，至于那位太傅，自然也是活不到用午膳的时候。
    没有北堂耀的命令，北堂岚珏骑马难下，只能泫然欲泣地待在马背上等着。
    “莲卿是否也认为，朕的儿子不中用？”北堂耀转向莲华，黑眸微眯。
    莲华丝毫不惧，坦然道：“太子殿下学不会并非不是资质愚钝，而是未掌握技巧。相反的，莲华倒是觉得太子殿下十分有灵性，如果方法适当，假以时日便可成大器。”
    “哦？”北堂耀挑唇：“莲卿有法子？”
    莲华转头望向马背上僵持的北堂岚珏，眉眼微挑：“皇上要是信得过莲华，那就把太子殿下交由莲华教导，不出数月，太子殿下便能在皇上面前交出最好的功课来。”
    北堂耀眯了眯眼，盯着莲华看了半晌之后才笑着应允，下令让太子过来拜见他的新太傅。
    羽帝口谕一下，侍女太监们赶紧过去将早已吓坏了北堂岚珏从马背上抱了下来，等小人儿颤颤巍巍地拜了师父之后，北堂耀又恢复他慈父的模样，将自己的儿子抱起进了殿中，亲自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