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芳华》起始卷 第一章 风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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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是一个全民修仙的世道。
正可谓“修仙热”。
从我们白狐丘一路走来,山上谷底,水里陆上,男女老少,修仙者无数,一个个废寝忘食,退耕还林的,一块块大好的农田都长起了杂草,更有甚者都长成郁郁苍苍的树林了,看得我跟夏天一阵阵心痛。
那天路过一家小寺院,我们看到老和尚挂着个大包裹,正在锁门。我俩立马上前去,双手合十道:“大师这是下山化缘去吗?”老和尚抹一把眼泪说:“老衲还俗去。”我俩诧异:“所为何事?”老和尚辛酸道:“都跑了,全寺都跑去对面道观了,过不下去了。趁还年轻,老衲打算回乡娶个寡妇,安度余生。”
我和夏天一致认为,这位老衲是位不折不扣的智者,因为他没有打算去跟风修仙。果然多年的参佛还是让他懂得了“此生也有崖”的道理。
“哎呀——”我看着窗外的人们叹息一声,“不务正业,荒废青春。”
夏天点头表示赞同:“主要是我看他们都太瘦,都要饿死了吧。”
我说:“非也非也,夏天你不懂,这叫辟谷,修身养性的。”
夏天点头表示赞同:“这样吗……”
我予以肯定:“对的。”
夏天全名叫夏天无,我喜欢叫他夏天,方便。我们俩的关系是,血缘关系。
为什么人们都在野外、街道这些不正规地方修道呢?原因是各大正规门派早已经人满为患了。这真是叫人痛心疾首的状况啊。
我分析呢,这动员全民修仙呢,真是统治阶级的一项伟大而英明的壮举。如此一来,既加强了百姓的身体素质,取得了可喜的成绩,譬如全民平均寿命比先帝在位时期提高了一岁半,尤其是著名的长寿之乡长寿乡,已经有一位老人因修仙问道在去年成功地创造了我朝新的长寿纪录,当然,是凡人的长寿纪录,这是去年我们白狐丘书院的政事科凡人卷年末考试题来着,我答的是一百二十二岁,而正确答案居然是一百二十二岁半,之所以有个半,是因为前纪录保持者是死于一百二十二岁零五个月;同时,此举在助民健身的同时,还暗中发挥了另一项伟大的作用,便是教化万民,安抚人心,平息民间躁动反叛。人人都去修仙了,谁还有心思造反呢?何况,大家越修心态越超脱,造反什么的,就都不放在眼里了,得永生才是人生的目标。
如此一来呢,就可见统治者果然是有大智慧的,果然就是比被统治者高明得多。这就好像几百年前,前朝时候,当时的统治者啊,把一个名叫孔老三的人地位捧得很高,把他学生的课堂笔记翻出来,摘了许多句很有人生哲理的哲言,尤其是很有社会伦常教育意义的哲言,然后编订成册,发给全国百姓,人手一册,用来教化万民,告诉他们被统治者就该有被统治者的气质。由于那孔老三的句子写得都实在是太有文化了,于是百姓们就都欣然接受了,并且还在民间一度风靡。
不过,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盛极必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人认同,就有人质疑,这是真理。在本朝,老三学说已然不再流行,掀不起民众狂潮了,于是,睿智的统治者便使出了全新的一招,那便是推广求仙热潮。
“但是……”我困惑道,“我有一点不明白。”
夏天道:“什么?”
我说:“为什么当今圣上也一心求仙呢?听说宫里请了方士无数,圣上日进一粒仙丹呢。按道理讲不通啊,难道是他也被自己所教化了吗?”
夏天懒懒地吃着盘子里的猪油萝卜丝炒土豆丝,懒懒地说:“大概是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落落,这店家太黑,荤菜不放肉,我不行了不行了。”
我看看夏天失了血色的嘴唇,心头一阵惭愧,立马回头喊道:“店家,来一盘炒肉。”
店家挂着个大笑脸猫着腰跑过来:“客官您要什么肉?我们这里有萝卜丝炒猪肉,土豆炖牛肉,还有……”
我考虑一下,打断他说:“来一盘猪肉炒牛肉吧,没关系,钱按两份算,菜就不要了,省着给下一位顾客用吧。”
店家的笑脸明显地抽搐了两下。我依旧真诚地望着他。
最终,他还是表示这道菜可以有:“您稍等,您稍等……”
我满意地扭回头来,看到夏天在懒洋洋地扒着白米饭,于是我继续我的言论,我说:“其实,咱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物……”
夏天抬起眼睛来瞟我。
我改口道:“也不能这么说,咱们从小都没出过白狐丘。我的意思是,咱们都是见过妖的人,所以啊,也明白,这修仙本不是什么错事,历来因修炼而位列仙班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那些人羽化登仙后,便相当于人间蒸发了,大家权当他们死了,于是他们也不能知会家人朋友一声,说我没死,我成仙了,这样不声不响地成仙,便是正道,不影响各界秩序。可是现如今呢,这秩序打破了,人人都求仙,心又不虔诚,性又不纯良,呜央呜央都跑去东王公那里去申请仙籍。人家神仙又不是缺心眼,会白白把这一世界凡人都升了仙吗?那司管仙籍的东王公也不是吃素的,定然是关门打烊回家了,不收凡人了。所以啊,依我说,这些跟风的民众恐怕真是害了一批有资质成仙的道友们。”
夏天赞许我道:“落落你真是越来越犀利了。”
我微微得意:“那是。图长老都说了,我不仅有一双犀利的眼睛,还有一颗犀利的心。”
夏天补充说:“最重要的是有一张犀利的嘴巴,不仅讲话犀利,咬人也犀利。”
还不等我接话,我身后那桌背对着我坐着的绿衣男子便回身探头过来。
“小姑娘方才所言差矣。”
我说:“差什么矣呢?”
那人说:“二位真是有所不知,现下世间,还真有许多得道成仙之人,譬如,九宫山的成仙成真人,茅山的李重耳李掌门,崂山的华乘云华长老,蓬莱仙山出入无定的白离未白仙人,漆吴山的隐士方伯,遑不论这些,这些都是修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修得正果的,且说那最令人称奇的,便是西方极寒圣地的新任主人,年且弱冠的风止息大人。”
我正在思索,这些人,要么名叫成仙,要么名叫乘云,要么胆大妄为敢重老子大人的耳,一个个真是从出生起就被寄予了得道成仙的厚望啊,如此,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能告慰乡亲父老了。
突然间听到“风止息”这样文雅而不失响亮的极度个性的名字,又是住在“极寒圣地”那样给人以无限遐想的地方,我心里不禁就起了向往。我不自觉地重复道:“风止息大人……”
“没错。”那男子讲得怕是来了兴趣,唾沫星子横飞,我看到夏天很无奈地侧了侧身,把刚上来的那盘肉炒肉护在怀里,免受唾沫侵袭。
男子继续讲道:“传说那极寒圣地有一个神秘的封印之地,不准任何人靠近,本门弟子也不得好奇前往,那是因为那里藏着该门派的一件威力非凡的传世圣物,那威力究竟如何非凡呢?只能说十分非凡,非凡到任何人都窥探不到它的气息,而代代守护着圣物的极寒圣地主人也向来是绝口不提,于是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如何一件威力非凡的东西,于是大家更加好奇,于是那圣物更加神秘,于是……”
夏天插话说:“请说重点好吗?落落问得是风止息其人。”
男子说:“小侠士莫急,止息大人这便出场。”
这一声“小侠士”叫得夏天受用无比,他立马欢乐地抱着盘子转过身来,面朝着绿衣男子听讲。
“五年前,上一任主人莫中天修行出关时,带回来了一个少年,便是风止息。那时止息大人便已是现在的摸样身量了,偏偏生得漂亮,风姿卓卓,仙气萦身,看不出年纪,大家便猜测他大约有十七八,十八九的年纪。不过,同一年,藏着圣物的那个封印之地也被解了封,成为虚无一片。两年后,莫中天便仙逝长眠了,从他四十岁即位到仙逝,不过短短二十八年,可见是没有仙根呐,而他并未传位给多年来被寄予期许的大弟子少钟和二弟子诸吾,而是传位于入山两年的风止息。”
绿衣男子咽一回口水,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我跟夏天听到精彩处,皆是一副求知的表情,半张着嘴巴望着那人。
“想知道为什么?”
我俩点头。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有莫中天自己知道吧。”
我俩同时失望叹气。
“不过……”绿衣男子神秘道,“你们就没什么联想吗?”
我俩沉思。
夏天说:“‘风’这个姓,很帅。据记载,该是远古神族的后裔。”
我说:“止息这个名字,很特别。”
绿衣男子痛心疾首道:“两位少侠,身为江湖人士,你们怎么可以不怀有一颗八卦的心呢?”
我问:“阁下何以如是说呢?”
男子说:“方才我话中处处有提示的啊。坊间目前有许多猜测,最盛行的,便是如下一则:那风止息啊,恐怕是莫中天的私生子,于是莫中天一个失晚节就犯了大错,私心把本门代代守护的圣物偷出来给了他儿子,还传位于他,于是风止息得圣物之力一夕之间便飞升上仙,而那莫中天,一是违背门规私自生子有罪,二是亵渎师门私吞圣物有罪,于是,不仅难以飞仙,甚至折了寿命。你们看,这么一分析,是不是很流畅,很合情合理?”
我跟夏天相顾无言,这外面的世界,真是复杂得九曲十八弯,我们恐怕一时有些晕船。
说实话,我不大相信。
我对这风止息有莫名的好感。
在白狐丘的时候,图长老和姨妈总是教导我,要务实,要求真。于是我起了求真之心。
绿衣男子端起我们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锲而不舍道:“想知道这些仙人长什么样吗?”
正中我下怀:“想。”
“呵呵。”男子卖关子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我俩摇头表示不知道。
男子不紧不慢回身去,解开身边的包裹,翻出一把微有些变形的折扇,“哗”一声甩开,举在面前悠悠地晃起来,把夏天额前的一缕头发扇得一飞一飞的。那扇面上赫然写着一个“官”字。
男子说:“在下不才,便是当今圣上亲封的翰林大学士,兼,宫廷第一御用画师,后宫唯一御用画师,彦丹頀——”
我:“哇——”
夏天:“年少有为,幸会幸会。”
“御用画师”难为情地“嘿嘿”一笑,补充到:“……的门客,桑子是也。”
“呵呵,呵,桑子兄真是风趣。”我干笑道。夏天无语。
桑子挠挠头,继续道:“在下此次游走四方,便是去拜访各大名山的仙人,一一为之绘一副丹青画像,以供世人瞻仰,希望能为江湖尽一点微薄之力。所以,两位若是想要一睹仙人尊荣,请看这边——”
说着,他让开身子,露出包袱里的十来个画轴。
我和夏天表示过感谢后,便一一打开来看。桑子在一旁忐忑道:“不瞒二位,你们是第一个欣赏在下画作的人,还望,多多指正,呵,见笑见笑。”
那画上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山间流涧为大远景,然后画中各主角分别盘膝坐于石上,两手交叠于腹前,冲着画外,也就是冲着我们微笑。
后面背景的风景是美则美矣,却被前景的一个个满脸皱褶还露齿微笑的糟老头给毁了。要我说,其实桑子兄若潜心钻研风景绘画,定然大有前途。可惜了。
不过毕竟我们不熟,我只好客气道:“桑子兄笔功不错嘛。”
桑子不好意思道:“过奖过奖。”
夏天不给面子道:“画里的人怎么都一个样啊,该不会都是拓本吧。”
桑子抽抽嘴角,依旧很有耐心道:“少侠有所不知,这叫做‘摆画’,就是说,背景是在下设定好的,人物姿势位置也须设置好,取景大小远近也须一致,方才能一视同仁,此为肖像画之真谛啊真谛。”
夏天:“哦。”
我指着刚展开的最后一幅画,说:“这副怎么只有个远景呢?还是背影?”
桑子瞄一眼,道:“哦,这便是那位名动天下风华绝代并且流言正盛的止息大人。止息大人冷淡疏离得狠呐,我豁出去性命爬了三天的冰山才到达其门下,可是我刚说明来意,止息大人一语不发便拂袖离去,童子便毫不留情地关上大门。不过我不放弃,便爬上墙头,无奈只能捕捉到他的背影,于是匆匆忙忙描画了下来。虽说只是背影,但是有胜于无不是?”
我呆呆地看着画中的景象。那铺天盖地的冰雪中,竟然还飘着片片落花,艳而不俗,映衬着那白衣男子清瘦笔直的年轻背影,格外令人动容。那男子乌发高束,衣袂翻飞,恰拂过几片粉色的花瓣,生动如真,他正在抬脚向前,行动翩翩,轻盈如风。
冰寒怎生花?想是桑子兄自己添加的点睛之笔吧。不过,如此一来,这幅画,真是美得不可方物。我想我已然着了迷。这风止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呢?风止息,风止息。若我能见到你……
我听到夏天说:“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哦,清高,瞧不上凡人。”
我刚要否认说,这是脱俗,是气质,是风度,却突然意识到,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激动呢?
桑子说:“也不是。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的,作为一个丧父不久,流言又满天飞的年轻,美好,又有才能的人,适当的避讳是明智的。”
我说:“桑子兄,这幅画送我行吗?”
桑子犹豫半天,脸上表情简直百转千回,最后一拍大腿,忍痛道:“好!这幅画就送给女少侠了,权当是见面礼吧。”
我们三个聊得正酣,店家猫着腰跑过来,把抹布往肩上一搭,陪着笑脸道:“三位,辛苦您们移个位,屋外边且聊去,行吗?”
我们三个不解道:“为什么呢?”
店家说:“本店打烊了。”
夏天说:“大中午的打什么烊啊?”
店家说:“午饭时间已过,本店小本经营,不提供休息喝茶谈天。”
无法,我们三人只得各自抱了行李,站到全民修仙的大街上去做告别。
桑子腾出手来拱手道:“今日同两位少侠畅谈,桑子觉得很投缘啊。”
我和夏天也拱手客气道:“投缘,投缘。”
桑子说:“两位若是不嫌弃,日后来到都城,便去翰林府找我,我们再把酒畅谈。”
我和夏天说:“叨扰,叨扰。”
桑子一挥袖,一个文人却做出江湖毫侠的大丈夫气概,可见他是向往侠义生活的,就跟我和夏天一样。他豪爽道:“就此别过!”
我和夏天也齐齐挥袖:“别过!”
分道扬镳后,夏天问说:“落落,虽说跑出来了,但我们往哪里去呢?”
我眺望一下远方,凭着感觉找到西南方:“先去那里。”
夏天痴痴地望我好一会儿,摇头道:“落落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