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宫阙深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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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被腰间一股大力推得脚下趔趄,顿时摔倒,湿冷的苔藓从青石板狭长的缝隙中蓬勃地探出来,青郁郁绿了一片,触手滑腻,膝盖的关节处传过来锥心刺骨的疼痛,令她的身子在夜风里忍不住微微颤抖。长安踉跄着站起,只觉得眼前华光一闪,猛抬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蒙昧的夜空中,几个黑衣人几乎与天地同色,无声无息地从树梢飘落下来,手中长剑瞬息并发,化作一片绚烂的光幕,毫不留情地朝她疾射而来。她只觉喉间一紧,胸口传过来一阵沉闷的窒息。她青衫曳地,袍角微皱,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清黝的眸子里满是不惊不惶的沉静莫测,如同打开在天边一朵佛光潋滟的青莲。
身后是街巷屋宅高高长长的院墙,她静静伫立,退无可退也再无一丝力气躲闪,不由自主地朝着剑光仰了头,绣着繁复暗纹的青衫领口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一眼望去弧度优美。
她闭目,长长的睫毛在夜色里投下斑驳的暗影,无声地遮住眼底原本光华蕴藉的容光。电光火石间,她只觉蓦然一轻,纤细的身子被一对强有力的臂膀抱起,转瞬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预料之中的彻骨疼痛并未袭来,男子清淡的气息和着体温从她小巧的鼻尖擦过,丝丝缕缕,袅袅地钻入肺腑。
长袍的青影从她眼角如风扫过,惊鸿一瞥却只堪堪瞧见一个朦胧英挺的轮廓,她不及细看,怀抱着她的双臂略略一紧,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几下子消失在星子疏落的夜色里。
激烈的打斗声渐行渐远,最终弥散在微凉的夜风中。长安绝处逢生,一个深呼吸后终于找回自己不见了清亮的声音:“这位侠士,刚才多谢救命之恩,还请放我下来。”
怀抱着她的双臂蓦然一松,她的身子被稳稳放下。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从脚到头涌起一阵恣意的放松。她略略感激地抬头,定睛看时却不由大吃一惊:“是你!”
一身阔袖长衫的裴樾孑然而立,飘飘的衣袂如翻飞的蝶,一眼望去恍如月下即将扶摇而去的仙人。他脸庞光洁,剑眉微锁,平静的眼神不惊不骇,却暗涌着一种澎湃的情绪,让人不由望而生怵。
“你跟踪我。”长安不由羞恼,一句话冲口而出,却又转眼懊悔。
裴樾的声音干净淡然,悠远得好似天边浮动的流云,有一种让人恍惚的错觉:“原来你叫长安。”
低沉的声音里似有洪钟回荡,激得长安呼吸一窒,仿佛有一种积郁如鲠在喉,让她消失了所有的声音,如被梦魔魇住,失了悲喜,忘却时光。
裴樾轻轻喟叹:“你不必紧张,若要揭穿,早在客栈时候我就做了。若不是刚才情势危急,我根本不会出手。”
一抹苦涩的笑贴着她的唇角轻轻绽开:“你果然早就知道我没有失忆。”
裴樾点了点头:“那天你中了毒却不自知,解了毒却又不能安稳入睡,一夜辗转,不停流眼,呼唤自己的爹娘。”
长安迟疑:“既然知道我假装失忆,为什么不揭穿,还要救我?”
永夜无疆,身侧有庞杂的树冠遮天蔽月,沉沉的天幕里依稀只漏着几点伶俐的星光,刚好映在她狭长的凤眼里,燃起一片熠熠的光。裴樾长身玉立,离她不过咫尺,被她眼底的星光晃得几乎失了神。他定神,望着她一瞬间目光深远:“你既然知道裴家别有用心,为什么不走?”
前尘往事如山间流岚回旋,一时齐涌,长安怔忡,恍然间竟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裴樾的目光温软,仿佛三月的和风徐徐,瞬间融掉一冬的积寒,暖融融令人熨帖:“可以唤你长安吗?以你的聪慧,必然清楚裴家打定主意李代桃僵,送你进宫。”
长安点头,声音里干涩褪尽,带了点被夜露滋润后的微微甘醇:“当今圣上心智不全,暴虐残酷,这件事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他顿了顿,低低道:“长安,你既然明白前路荆棘,却还是选择留下,就总有自己必须留下的理由。不管你目的如何,冠着裴家的姓,不论你我,就都不能任性自由。内务府早就传下旨意,裴家必须送女儿入宫。你当不起鱼目混珠,裴家当不起欺瞒谋逆。从此之后,你只能是裴氏笑雪,与裴氏宠辱与共。”
濯濯月色下,远山近树静静蛰伏,黑夜中如张着双翼的巨兽,将他紧紧护在身前。山水为衬,他修眉朗目,容色正好,清逸淡雅如水墨写意。
长安望着他青衣磊落,郑重地点点头,臻首低低地垂下,一缕青丝从散乱的发髻中胡乱垂下,刚好遮住半边的侧脸,黑暗中让人看不清她脸上变幻的表情。
裴樾轻舒一口气,背负着双手,神情微微有些自嘲:“其实我应该谢你,笑雪任性妄为,不解世事,她若进宫,就这性子早晚闯出大祸,连累裴氏一门累世基业。而你聪慧自省,进退有度,恰与笑雪相反。否则以我父亲的精明干练,又怎肯担着杀头的大罪,甘心换你进宫。”
“裴家救我一次,你又救我一次,我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仔细想想入宫说不定反而能让搏出一条生路,说到底终归是我欠了裴家的,所以你不必自责。”
夜风中长安衣袍飞扬,娴雅的姿态让她如一掬净水,清冽甘美。她抬着头定定地望着他,乌发垂首,明眸流转,身上青衣让她凭添了三分慵懒的艳色,激得裴樾不由心神一荡,一抹绮念从胸口涌出,不由脱口而出:“你若是不愿意,我也可以立刻带你离开,再不回来。”
她自然知道裴樾的言下之意,心头有激起的涟漪微泛,却重新低着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四下里一时静默。许久,她才淡淡侧颜:“天色不早,不如我们抓紧回府。我偷溜出来,若是被母亲寻摸到什么蛛丝马迹,可都会推到哥哥身上。哥哥若是吃了挂落,妹子我绝不帮忙说情的。”
裴樾只觉得心头一松,随即浮上来一丝淡淡的窘迫。他望着眼前颀长的身影一跳一跳的,朝着市井繁华处而去,好像一根轻羽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缱绻划落,让他有一种怅然若失的微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