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日光高高照下，静静地泻在浩浩的江面上，千里澄江上，被柔软地铺下了一层薄薄的珠光红，照得浩淼江水中，明晃晃地映出两岸山势巍峨，群峰峭拔。
    一只雕工华美的官船停泊在静谧的码头上，无数的碎浪轻轻拍击在船身上，流水哗哗，声音清越。
    凑得近时，就可以看见船头挂着的大红灯笼上，每一盏都写着斗大的一个“裴”字，端方华美，富贵大气，正是江州刺史裴鹤年的官船。
    这一天，官船靠岸停泊，裴鹤年夫妇坐在船舱休憩，早就有安排妥当的管事仆妇上岸购买生活用品，补充给养。
    裴鹤年穿着团花锦服，腰中围了玉带，足下蹬着一双厚底皂靴，虽然年过四旬，举手投足间，却都是富贵人家才有的雍容气度。
    边上的妇人面似满月，眉目温婉，虽然青春不在，但是风姿犹存，是他结发多年的夫人王氏。
    王夫人一头乌发高高盘起，髻边端端插着一枚华贵的攒珠步摇，簪头上垂着的一串珍珠，刚好滴到额前，衬着她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好似华光夕照，灼烁生辉。
    珠帘外突然有脚步声絮絮地响起，打破了一船的幽寂。一抹素影伴着流动的日光踩着碎步走进了舱内，朝着裴鹤年夫妇微微一福，曳曵珠帘微晃，衬得柔光中的少女侧影无比柔媚：“爹，娘，今日船只停泊休整，女儿也想上岸走走。”
    “这……雪儿大病初愈，还是在船中小心养养的好。”王夫人慧眼轻睁，遮在宝蓝妆花百蝠缎袍下的手指微微一抖，望着她面有为难。
    唤作“雪儿”的女子微微露齿一笑，如同乌云破日，让人觉得满室生光，她清朗的声音柔软婉约，从舱内清越响起：“养了这么些日子，笑雪的身体早就已经没什么了，只是船中幽寂，又走了这么多日子的水路，总觉得闷得慌，所以，女儿想趁机上岸走走，也好活动活动疏散的筋骨。”
    “走走也好。”王夫人刚想温言再劝，却听裴鹤年已经松口应允，“只是不要去的时间太长。让春芙和樾儿跟着，夫人可放心了？”
    前一句话裴鹤年是在含笑嘱托，后一句却是侧身转向身旁的王氏，对着她颌首示意。
    修得齐整的刘海下那一双深瞳点漆如墨，乌沉沉地朝她望来，仿佛有一阵潮湿的柔软猝然将她击中，竟让王夫人狠不下心来拒绝，下意识点头答应，挂在两只耳朵上的一双明月珰随着鬓发晃动泛起一片碎碎的冷光：“春芙好好照顾小姐，去叫大少爷一起跟着，我才放心。”
    她连忙屈身谢了一声，静如池水的脸上终有了少女应有的欢喜雀跃，踩着轻快的步子出了舱门。帘子被撩起的一顺，曳动的珠光闪过她静如秋阳的脸上，仿佛有一丝微微的叹息的从她的鼻翼下轻轻漫出，却又转瞬即没。
    官船上一角飞檐高高翘起，日光下好像巨翼震翅，分外醒目。两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一左一右向前蜿蜒伸展，隐隐没在山峦深处。左边一条人声鼎沸，行人如织，正是通往市集的必经之路，另一条行人疏疏，古木深深，却是通往山中古刹。
    裴笑雪带着春芙，裴樾带着小厮书墨，一行四人踏上堤岸，并没有前往货物云集的市镇，反而缓缓朝深山行去。
    山间静谧，一大片一大片树木遮天蔽日。灿烂和曦的日光从簇簇叶片的缝隙中漏进来，就像落了一地颤颤而动的金子。微风徐徐地吹过来，仿佛有香花拂地，茸茸触人。
    走在中间，被三人拥在一起的裴笑雪突然“呀”的发出一声，温婉的声音似山中流岚，打破了这一山的幽静。
    她侧颜转身，望着身后徐徐跟着的裴樾骤然间笑容松软：“大哥，船中准备的蜜饯刚好用完了，我原本打算亲自去市集买些回来佐药吃的，谁知道贪看这林中的景色，竟然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我们女孩子脚程缓慢，这时候去，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回来了。大哥，只好麻烦你和书墨替我们跑一趟了。”
    身后的男子青衫磊磊，剑眉入鬓，朗朗犹似天神。裴樾定定睁开双目，望着她目深如水：“爹交代，让我一定要保护好你。我离开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山里如果有个什么闪失，让我怎么跟爹娘交代。”
    “爹让大哥保护我，却也没说要大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淡淡侧颜，望着他笑容闲适，“再说春芙会在边旁照顾我，我们再走一会，也就回了。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我又能有什么闪失？大夫说我还要再吃半个月药才能调理好身子，大哥最疼我了，知道我最怕吃药的。”
    裴樾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睨着她看。青袍被风猎猎扬起，隐隐绰绰地露出衣袍下一脉胜雪洁白，无端刺目。
    “好吧。”半晌，他忽然朝她深深一睨，随即转身，朝来路走了回去。
    “少爷，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身后传来书墨一惊一乍的声音，那声音渐渐飘远，不一会儿，连同两人，都化作山间偶然行过的流岚，不见了踪迹。
    她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恬静的神色里终于有了一瞬间的松弛。她转眸，眼中似有一潭秋水微微晃动：“春芙，我有些累了，你去将我的手帕在那边的溪水中绞绞，我坐在这边石上等你。”
    她垂在衣下的手指纤细白皙，似水葱莹莹，颤颤地指向了不远处一块突起的巨石。
    “是。”春芙目测了一眼巨石与溪水距离，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随即接过她手中递来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往溪边走去。
    春芙少女的背影纤细轻盈，乳燕投林般在林间一闪而没。她一动不动地盯在她跃动的侧影之上，含在嘴角的笑容逐渐寥落，幽深的瞳孔里不住有色泽深浅变换，原本的濯濯眉目渐渐覆上一层如蒙秋霜的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