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全身黑色的斗篷，脸上了一张受过墨刑的面具，双手双脚都有镣铐。”谧光回头望着茫词说道，“这是她死前看到的东西。”
    在他回头时，茫词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面前，高高的抬起右手，掌中有一股几乎肉眼能看到的气在凝聚。
    谧光自觉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只得闭上眼，等那一掌落下。
    但却只听到身后一阵巨大的声响，地面被震的微微颤动，身上却无丝毫痛觉，谧光犹豫的睁开眼睛，见茫词正小心的抓起自己的左手。
    “让我看看。”茫词说道。
    “看什么？”谧光一愣，他并不想让茫词看到身边那具妇人的尸体。
    “你身后的尸堆。”
    谧光听了这话，睁大了眼睛，回头望去。刚刚茫词的那一击，把这空地上的新土都翻了出来，藏在里面的东西，也露出了地面表层。数量庞大的堆积在一起，像是一座从地底长出的小丘。他们的表情各不一样，有的惊恐，有的差异，有的憎恨。谧光看着这样的景象，经不住后退了一步。手中深蓝色的衣物掉落，盖在了妇人的头上。
    “……不要看了……”
    “让我看一眼，我想记住。”茫词说道，“这些人，都是我害死的……都是因为我一人，害死了那么多人。”
    谧光犹豫着，迟迟没有开启共识。茫词此刻已经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为什么还要看到这些。茫词握着谧光的手，又紧了紧，捏得他生疼。
    “我是一个踏过尸海的人，虽然我没有记忆，但我知道，自己对血腥的味道已经麻木。但凶手既然是我，至少让我知道，我杀的人是什么样子。”
    谧光摇着，却见茫词在笑，笑得惨淡。
    “多谢你。”说完茫词放开了手，自己摸索着寻到第一具尸体，小心的摆到了一旁，嘴里数着数。
    谧光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右手还粘着血迹。
    “你也不帮帮我？”
    “好。”
    茫词搬起第二具尸体，跟第一具并排摆好：“你真的不让我看看？”
    “我可以说给你听……”
    “你还能读死人看到的东西？”茫词问道。
    “可以读一天时间内的。”
    “原来是这样。”茫词点点头。
    两人把村人的尸体都一具一具的，从那个大坑里搬了出来，小心的摆在一旁。大大小小一百多口人，全部都是一刀刺中心口而死。除了王媒婆的喉咙被人隔开，死法都是同样。
    谧光看着茫词，不知道是否要将那祭司故意带走自己画像的事情告诉他。
    “他们的名字，你记得么？”茫词忽然问道。
    “……全村的人，我都算过命。”
    “也就是说你都知道了？”茫词舒了口气，“好在，你都知道，否则，就算帮他们立墓碑，我都不知道要写什么好。”
    “恩。”谧光应了一声，茫词也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一夜没睡，忙道第二天傍晚，才把全村人的尸体都葬好了。那些刺客撤离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谧光到最后一座新坟建好了，才握起了茫词的手，让他回头看一眼。
    茫词睁眼，看到的却是自己的脸，满脸的泥土和血迹，还有紧锁的眉头，他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你看着我的脸做什么？你不是说让我回头看看么？”
    “哦。”谧光这才回过头去。
    村东的空地上立了一百多座新坟，整齐的摆放着，从这儿望去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的延伸。谧光记性很好，每个人都与他们的家人葬在一起。茫词拉着谧光从最后一座往前看去，村人的名字是谧光写的，字迹很清秀，虽刻下的力道不足，但却写得很工整仔细。这里有孩子，有老人。茫词伸手一座一座的抚过，这村落就这样一夜之间消失了。
    两人走到最前排时，茫词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她的儿子，回来了么……”
    “是啊。若是没考中，能不回来，该多好。”
    “你算中了呢。”茫词说道。
    “有什么用。我是自己起了歹意，让她留在村中，让她送死。”谧光摇着头，“我倒是宁愿她到死时是怪得我，可是她却把我当成了好人。”
    茫词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阳落山了，空气中带着微微的凉意。那层层叠叠的新坟，在茫词眼里倒不显得阴森恐怖。
    “要不，我们再等上一会儿，也许到了晚上，会有冤死的村民的魂魄从里头钻出来。到时候你看看有没有王媒婆的魂魄，跟她道个歉，问问她恨不恨你。”
    谧光眯着眼睛看着茫词：“我没这个能耐……”
    “你要不找你师傅学学。”
    “你……”
    茫词慢慢的松开他的手，带着血迹的脸在笑着：“回去吧，回到那人身边，当一只自在的小妖就好了，别在出来了。以后要死在这条路上的人，也许会更多。”
    谧光拽住茫词的袖子，却被他甩开了。
    “多谢你帮我，头七帮我过来这坟地看看他们。这些人的死，都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是只要我出现的地方，便会尸横遍野。”
    茫词转过身去，渐渐的走入房子的阴影中，那身黑衣变得模糊了起来。谧光在后头望着，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步子虽然沉重，却走得很稳，没有退缩之意。不像自己，到了今日，已经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就这样看着，总觉得，他一个人，这样走着，会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谧光诧异的回头，却没看到有人的影子，想起茫词刚刚开玩笑说出的话来。
    在倒数第三排的坟墓边上，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白影子，像是一层薄薄的雾，浮在那墓碑的上头。谧光睁大了眼，像是不知道害怕似的，朝着那白影子跑去。夜里来了一阵凉风，把那雾给吹散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掰影，朝着林中飞去。
    谧光喘着气在后头追着，直到跑到了树林的深处，那白影子才慢慢的停了下来，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巫灵？是你么？”谧光喘着气停下。
    “让你们不要来村东，偏来，不听人说话呢，屁孩子！！”那影子伸出一根手指头，像是生气了一般使劲戳着谧光的鼻头。可那影子还是一层雾气，只能从谧光的皮肤穿过，“唉？”
    “……您没有把真身带出来吧……”谧光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咳咳，出来的着急了点，好像是忘了带了。”
    “那解药……”
    “额咳咳咳。”那影子像是一个老头子一样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那什么药什么故事什么说书，都不是我的，是别人告诉我的。”
    谧光皱着眉头歪着脑袋一脸怀疑，这人的话根本就不能相信。
    “那小子让你别跟着了？”
    谧光点点头。
    “还好，还好。他这么说了，你便可以跟上了。”巫灵说道。
    “为什么？”
    “那小子虽然瞎了，可脑子身子骨都没事儿。我这老头子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所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他晕过去不碍事。”那白影子耸耸肩，“可那药现在对他好像没什么用处了。”
    “……这是回答问题么？”
    “不是。那小子大概从你第一次回去的时候便开始怀疑了，跟了你好几次，他耳朵那么好，你做了什么，他估计也是清楚的。”
    “哦。”谧光闷闷的应道，他想起茫词站在他身后，一身杀气的样子。他的确是在自己迷晕了他之后，跟上来的。而且王媒婆家中的景象，他实际上是去过的，却当做不知道的样子。
    “可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脸那祭司的脸都看到了。可你告诉他一个瞎子有什么用啊，这消息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但若是你在就方便多了，至少你现在脑袋里装着那媒婆死前看到的所有讯息。可这个时候……那小子居然赶着你走了……我就是不明白啊，我本来以为他看到有个那么好用的孩子在身边，会想尽办法留下来才对。毕竟他现在一个人实在是干不了什么啊……”
    谧光的耳朵已经停不下那老头的碎碎念了，也不与他道别，拔腿就往村中的方向跑去。那白影子像是跑不快一般，在后头慢吞吞的追着，追到一半实在是不行了，便随手把怀中的东西朝着谧光扔了过去。
    谧光在前头跑着，被那硬邦邦的东西直接砸在了脑袋上。
    谧光捂着脑袋停下来回头瞪了巫灵一眼，把那东西捡起来，拍拍上头的泥土，见是一个装着药的盒子。
    那白影子在大老远的地方，叉着腰说话：“我一老头子，怎么跑得过你快。这东西，给那小子吃，一次一粒，千万不能多吃。”
    “这是做什么用的？”
    “好东西，你让他吃了就知道。”那白影子在原地转了个圈，朝着树林深处飘走了，“以后啊，你们干什么老头子我都不管了，当心别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