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沈观十岁,付宁生十二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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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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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新来的,你是哪家的小少爷呀?”一个小孩做大人样,双手撑在案几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干什么?”沈观警惕的向后靠了靠身子。
小孩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鼻孔朝天:“哼,我是这儿的老大。报上你的名字。”
“不报。”沈观小脸一扬,刷的一下站了起来,连带着身后的桌椅接连发出不小的动静。
“你不报?”宋祁一挥手,原本摆放的好好的文房四宝瞬间就散落在了地上,墨水洒在地上把那些上好的宣纸慢慢浸染成不规则的黑。
一阵鸡飞狗跳。
来上学堂的一路上老太太叮嘱着,砚台是你爹用过的,算不上好,但是要珍惜,这一张纸一滴墨都是让你学习用的,也不要玩闹。
要珍惜。
沈观看着地上打翻的砚台,终于气红了眼睛。
待先生来制止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狼藉,沈观正把宋祁死死压在地上,宋祁脸上多了几道刮痕,双手死死拽住沈观的领口,咬牙切齿的想要勒死他,沈观随手在地上抓起一个砚台就要往对方脑袋上狠命一砸。
许先生咬了咬牙,在心里喊了一声小祖宗哟便赶忙上前制止,抓着沈观的小胳膊便把人给拎了起来,脸拉得老长:“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就给我反了哈?沈观你去墙角给我面壁,看待会儿我怎么收拾你!”说罢指着周围一群幸灾乐祸的小屁孩“都给我回到位子上!”然后再弯腰把地上正哇哇大哭的宋祁给捞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哭了,先去位子上坐着,先生替你好好教训他。”宋祁不依,许先生有点没辙便站起身子,心里有点烦闷,这都哪儿来这么多屁事儿,那个小沈观欺负谁不好,非得挑个最不好惹的小祸害,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哇!
“你们,先下课!”许先生指着四周。
其他人欢脱的像一匹匹小野马,很快学堂里就剩下三人,静悄悄的间或漏出宋祁的抽噎声。
“这么大了还哭,也不嫌丢人。”沈观面着壁,站得笔挺,说起风凉话来理直气壮。
许先生拿着戒尺一句话不说就抽了沈观的屁股,“沈观!你年纪小胆子倒是不小哇!在学堂里公然打闹啊?谁借给你的胆子!无视学堂规矩,不好好念书!”
“是他先打我的!”沈观攥紧了拳头,回过身冲许先生辩解。
于是腿上又挨了毫不留情的一记。
“切,也难怪你沈家没落,一个小辈竟然这么放肆,还腆着脸来我这儿上学?哼,这里哪一个不是大官贵族,你没落的沈家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哈?竟然还敢打宋将军的孩子!是谁给你的雄心豹子胆!!!啊?!!”
“可是是他先打我的!”沈观已经红了眼睛。
“把手伸出来!不真教训教训你还真反了呢。”许先生拿着戒尺在沈观手掌心比划了一下,照着肉最嫩的地方,狠狠抽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好小子,不吭声?许先生看着肿的几乎透明的手心竟有点不敢下手了,这……这要是打残了可怎么办……想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便犹犹豫豫收了戒尺,厉声呵斥:“沈观,你知道错了?”
“是……他先、打的我!”
许先生有点无可奈何,“回去给我抄三十遍《道德经》!”转而又开始关心已经平静下来,瞪着两只圆溜溜兔子眼睛的宋祁,“宋小公子,该回家了吧?”
宋祁乖乖的站起来,再不敢忤逆。
沈观是一路哭着跑回去的。
那时候付宁生正在临一幅字帖,一笔一划写的端正,屋外的声音充耳不闻。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最后一个字落了笔才看见旁边还静悄悄坐了一个小人。
付宁生忙收了笔,被仓皇搁置在宣纸上的狼毫把字体晕染的模糊。
沈观死死低着头,任付宁生怎么问却委屈着死也不吭声。
“被欺负了?”
“被打了?”
“衣服上面怎么都是灰……”
“……可有伤到什么地方?”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付宁生难得说了这么多话。继而付宁生目光一紧,就瞅见了肿得几乎透明的掌心。
“手心怎么了?”付宁生越问沈观越是往后躲,“快给我看看,我不告诉旁人。”
沈观始终勾着脑袋,肩膀一缩一缩的在抽泣。付宁生无法,静默了一会只得道:“先回去换换衣服吧,你若不愿,就去我屋里。”
付宁生牵着沈观没有受伤的小手缓缓出了书房。
付宁生的屋子里头始终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让人闻了很安心。
这是沈观第二次进他的屋。
上一次是六岁,付先生教书的时候付宁生没有在旁边陪着,他好奇,下课的时候就偷偷摸摸到了付宁生的小屋子,却见他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嘴唇泛着白,床边放着黑色的汤药,浓浓的药香穿过紧锁着的门盈满了整个庭院。当时沈观被吓得手脚冰凉,竟生生的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一个死人。
从此他再也没来过第二次。
付宁生终于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灰白的衣裳,质地粗糙,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微微的潮湿。
“给。”
沈观接过来的时候人有些怔忪。
“衣服很潮,放置许久了也没有拿出来过,你暂时先穿着。”
“我去给你打一盆水。”
“这是药膏,红色塞子的,你涂在脸上,很好用,不会留疤的。”
“手……”付宁生嚅嗫了一下,想着还是去跟夫人禀报一声为好,却见沈观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恳求,“宁生……别告诉奶奶……好不好……好不好?”
付宁生叹了口气,又转身给他铺了床,“来,少爷我给你脱鞋,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烧水。”
沈观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便脱了鞋乖乖躺好,听到付宁生关门的声音,眼泪刷的一下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许先生说过的话大概是永远都忘不掉了。沈观盯着那只手,竟然完全感觉不到疼,只心里满满的怨气,到了最后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说,沈观,你将来必须出人头地。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深夜,屋子中央的桌子上亮着一粒烛火,但是却没有人,于是心里不免有些害怕。
平日里听的鬼故事,在这个时候全冒了出来,什么披着人皮的狐妖,专门吃人心的鬼怪,缺胳膊少腿的僵尸,一个个的蹦了出来在沈观眼睛前面转悠,其中最触目惊心的当属怒目圆瞪举着戒尺的那个许先生。于是沈观把身上的被子紧紧搂着,却不经意看到在床尾处有一团黑魆魆的阴影。心里不由得一惊,赶紧把头埋进被子里,过了许久,又抵不过心里那份好奇,颤巍巍地掀起被子屏着呼吸向床尾看去,半天,终于放了心。
原来是付宁生。
手已经上好了药,被包扎的很好,掌心清清凉凉的,像是一块温润的玉敷在掌心上。
沈观撅着屁股看睡着的付宁生。
付宁生平时不喜欢说话总是安静的笑着,清淡的没有什么痕迹的一个人,睡觉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门外有打更的声音,咚咚咚的敲了四下,正是夜最深的时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喂……宁生?”沈观轻轻捅了捅付宁生睡得安详的脸蛋,声音轻的都能飞起来。
“嗯……”付宁生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呼吸里面带着微微的药香。
“宁生宁生……你醒醒,上来,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嗯……?”
沈观看着这样的付宁生,有些无奈,最后只好下床,蹑手蹑脚的走到他旁边,又抱又拖废了好大的劲,终于把他搬上了床。
一夜无梦。
次日免不得又要挨骂,和宋祁打架这一桩事被传的沸沸扬扬,老太太生气,把手杖敲的震天响,但是一看见那一对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和裹着白布的手,老太太又狠不下心去说,只能哀声叹气,“下次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不敢了?哎……去吧去吧……”
最后一句还没说完沈观的影子就看不见了。少年时正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时候,而这沈观呢,伤疤还没好就开始得意忘形了。
砍柴的老伯见了,连连摇头,溺爱要不得哟要不得,这老太太前后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下午去学堂是付宁生陪着沈观去的,付宁生一路沉默着,沈观说一句他答一句。
“宁生……你,怎么了?”
“……没什么。”
“骗人!”
“少爷,我虽然只是一个伴读……但是我的话,你能听上一听么?”
沈观第一次见付宁生这么严肃,不由自主道了一声“好。”
“往后您在学堂要乖乖的,千万别惹着先生,这不是家里,没有人会护着少爷,所以……所以,少爷……”付宁生有点按捺不住,殷切地望着沈观,“为了这沈家,少爷,您一定要撑起一片天来。”
两个少年双双站在书院的门口,日头正烈,在地上拉了很长的两道影子,一直铺到书院大门前面的台阶上。空气里满满的花香,周围人来人往笑语不断。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