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桥的桥墩底下，两个少年背靠在一起，大力地喘着粗气。
    头顶上的汽车‘呼呼’跑过，黄东林抬头看着那钢板缝隙，眯起了眼睛。
    孟宪涛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这才转头盯着黄东林，“……你怎么在那里？”
    黄东林一咧嘴，“我说是去找你的你信不？”
    孟宪涛一脸的严肃，表情很刚毅，“找我干嘛？我没钱！”
    黄东林一脸呆傻。跟钱扯得上毛线关系？
    “我要你钱干嘛？”黄东林笑道。
    “哦……我以为你找我要买药的钱。”孟宪涛揉揉鼻子，肩膀张开，搭在大开的两条腿上。
    黄东林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就那点钱你还真瞧不起我……”
    “你不懂……没钱人的痛苦！”孟宪涛淡淡地道。“在你眼中只有一点点……对有些人来说要在工地干几天……”
    黄东林不置可否。“你真的在混帮派啊！”他问。
    孟宪涛一句“不是！我不干那种事。”他严肃地说着，“我在这街上的工地干活，他们出钱请我当打手。”
    黄东林噗嗤笑了，“打手？？”原来如此。
    “有没有打算……和我一起干？”黄东林眼中闪烁着诱惑的火花。
    孟宪涛瞥了他一眼，“没兴趣！”
    “喂!你难道真想一辈子在工地干活，为钱给人当打手？”黄东林继续吸引他，“……我可以让你拥有自己的事业……正正经经的事业。”
    孟宪涛仍旧一副面瘫加呆滞的表情，“我自己可以办到！”
    黄东林心里一惊。这小子……性子挺拗啊!不过……有志气！
    “你若不和我合作……将来恐怕我们会是对头哦！”黄东林道。
    “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臭小子拽得很，偏偏又是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叫人又气又无处可撒气。
    黄东林冲孟宪涛伸出手，“……握个手吧！将来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暂且不管那么多。”
    孟宪涛眼角盯着他的手心，犹豫了一会儿，才伸出一只粗糙的右手。
    他的手真的很粗糙，不像是十几岁少年的手，手心上厚厚的老茧，手指上的指纹似乎都被磨粗了一般，刺啦啦的扎手。
    “你还在流血——”黄东林指着他身上几处受伤的地方道，“等着……”
    他转身往马路对面的药房跑去。
    孟宪涛一直盯着他那精瘦的背影穿过马路，进了药房，似乎能听到他正在和售货员交流的声音，不知怎么的，这个老成的家伙笑了一下。
    黄东林回来之时，孟宪涛已经走了。地上只留下一滩血。
    手中拿着药，黄东林失笑一声：看来，他想招揽这家伙的念头得打消了。
    这家伙——是头孤独的猎豹！也许，适合他的伙伴，并不是华丽的自己……他，不需要任何物或人的装点帮手，因为他，早晚会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第二日，黄东林照常去上学。出乎意料的是，今日一向迟到的两个家伙都来得很早。
    丰泽海从早上进了学校就在篮球场打篮球，而孟宪涛则穿着昨晚的衣服，外面罩着件校服遮挡了血迹和脏污，爬在课桌上睡大觉。
    黄东林嘴里咬着面包，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拿着牛奶，在晨光之中欣赏着孟宪涛的脸。
    长得很端正、眉毛像两把锋利的宝剑，眼睛不大，眼神很犀利，意外的是，眼睫毛此时看起来也很浓密……鼻梁高挺，嘴巴的形状分明带着锋利的线条，下巴……下巴很饱满，同样的棱角分明。他长得……可以算是帅哥，不是美少年那种帅……年纪轻轻已经带着点成年男人的沉稳帅气。
    孟宪涛的感官很敏锐，在黄东林还在继续深入解剖他的长相时，犀利地睁开一只眼睛。
    “你没回家！”黄东林说的是肯定句。
    孟宪涛没有理会他，眼睛又闭了起来。
    “破坏公物，会让你赔钱的！”黄东林看着教室那被撬开的门锁道。
    孟宪涛仍旧没有理会他。
    黄东林把一个面包扔他桌上，“没吃早饭吧，不嫌弃的话请用……”
    孟宪涛随手一挥，面包又被推回黄东林的桌上。
    黄东林盯着他的头顶，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他把面包丢地上，“哎呀……脏了！不要了！”
    孟宪涛的肚子其实在‘咕嘟咕嘟’作响。他能感受到面包的香气。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这个……绝对的奢侈品。
    黄东林没有捡那个面包，他正在听英语。
    孟宪涛吞着口水坐起身来，看着黄东林。
    黄东林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像自己家里的‘拖油瓶’，就扭头看他一眼，“怎么？”
    “不要了？”他指着地上的面包问。
    “我不吃掉地上的东西！”他就像个小少爷一般扬起下巴骄傲地道。
    孟宪涛确定他不要，才从地上捡起来，撕开包装，两口就塞进了肚子里。
    真香啊！孟宪涛心里想到。
    黄东林见他两口解决一个，似乎饿了许久，比饿死鬼还不如。随手又把剩下的几个丢地上，“不要了——”
    旁边有早来的女生正在上早自习，被这一幕给吸引了，看了过来。见黄东林第二次的举动明显是故意，就不平地出言教训道：“黄东林——你什么意思啊？？故意施舍吗？太侮辱人了吧！”
    黄东林觉得这女生很好笑。故意施舍？他送到嘴边这小子不要，早已经拒绝了他的施舍了。这小子……傲气着呢。宁愿捡别人不要的，也不会要别人赠予的。
    果然，在那女生的瞠目结舌中，孟宪涛很自然地捡起那几个面包，大口大口地塞嘴里，最后……留了个中间夹了根火腿肠的，用塑料袋卷好，放在了自己的书包里。
    黄东林觉得很好奇……那个，看样子是特别留着的……要给谁？
    关于留给谁这个问题，黄东林很快就得知了答案。他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有意跟踪孟宪涛那家伙的。
    只不过是负责开车接送他的小司机来晚了一些，他临时起意想吃旧城中某一家的烧鹅腿，便让小司机送他去买。
    也就买个烧鹅腿的功夫，他眼睛一瞟，就瞟到了一身学生装，挎着帆布包的孟宪涛。鬼使神差地，提着烧鹅腿他就远远地跟上去了。
    那小子走路十分机警，好几次都是在绕圈子。幸亏黄东林本身是个路痴，知道自己追不上反而抱着一种随便的心情在那破旧的小巷子中到处乱转，结果就看到了孟宪涛从书包里掏出那卷得严严实实的面包，递给了巷弄角落里的一个人。
    那个人的手干巴巴的，指甲里全是黑污垢。从黄东林那个角度他只看到了这些，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换了个方向。
    孟宪涛野兽一般的双眼往后逼了过来，他无所遁形地被抓了个正着。而他也看清楚了让孟宪涛跪着服侍的是什么人。
    一个年过半百的苍老男人。穿着发黄的文化衫，带着一顶土黄色的帽子，缩在一个用废纸箱和破烂石棉瓦搭建的临时工棚里头，正用他那乌黑的手捧着面包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那根香肠被他扯了下来，递给了面前的孟宪涛。
    黄东林能在那男人的脸上找到孟宪涛的遗传基因。他心中已经知道这是他的什么人了。
    孟宪涛眯着眼睛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黄东林觉察出他的眼底滑过一丝短暂的杀机。
    他首先示好地举起手来，“……我是无意的……”他道。
    “涛哇——”那老男人三口就吞下面包，拍着胸脯探头看向黄东林，“什么人哪？你娃娃是不是又去做坏事了？？”
    孟宪涛拍拍老男人的手，用家乡话说道，“爹，那是我同学~~我去和他说两句，你把肠吃咧！”
    “我不吃，给你吃！”老男人咧嘴笑着，“我饱咧！”
    孟宪涛就这他爹的手咬了一小口那香肠，随后站起来，“我吃了……不好吃……”随即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黄东林走来。
    他拽着黄东林的半条胳膊，狠狠地拖着他往别的巷弄走去。
    “为什么跟踪我？”到了一个黑暗的小巷中，孟宪涛狠狠地把他掼向墙面。
    黄东林轻笑一声，“……我都说了是无意中看到了……我来买烧鹅……”他提起手里的塑料袋晃一晃。
    孟宪涛一把拍翻他手里的袋子，咬牙切齿地道，“你说谎！我为什么每次都能遇上你……说！”他狠狠拽住了黄东林的衣襟。
    黄东林不紧不慢地拍拍他的手，“小伙子……你有被害妄想症么？我确实是无意中撞上你的……要问为什么……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呢……”
    孟宪涛的双目在昏暗中散发出一股吃人般的凶狠光芒。他盯着黄东林看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滚——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黄东林觉得好笑，“小哥……我们天天要在学校见面的呢！”
    “除了学校……”孟宪涛道，“我警告你，要是你再来这片地方，或者我爹有个什么差错，我会宰了你！”
    黄东林眉头皱了皱，“……那我可得当心了……”他不愿意和这少年再多争吵，推开孟宪涛，镇定地拍拍手，“……孟宪涛……我的提议还有效，来帮我吧！至少……不会让令尊流落街头……”
    孟宪涛神情一顿，“滚——！”他恶狠狠地说道。
    黄东林见他自尊心强悍到这个地步，就用眼角瞥了一下地上散落的烧鹅，“……可惜了，我今晚的晚饭……孟宪涛，地上的我不要了，你捡走吧！”
    孟宪涛再次凶狠地揪住他，另一只拳头抬了起来，“你——找死！”
    “反正你不要别人给的，只捡别人不要的……自尊心这么强，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呢？你这一辈子，难道就等着捡别人不要的么？？”黄东林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深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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