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阳蹑手蹑脚的回屋，轻轻地关上门，屋里居然有微弱的亮光，床头的一盏细
    烛，悄然只能照亮床头的那一方。少白点了灯，此时正靠在床头，迷眸中仰望着他，僵
    硬的面皮再次温和的扯开，使劲搓搓自己的手脚，感觉不是很凉，飞快的扑了过去。
    两人在一起，京城第一个夜晚的，存王府，胤存独自一人坐在葡萄藤架旁边的
    凉亭里，看着溢渐成熟的碧绿葡萄。
    傍晚他派去抓太子的人，又没有回来，回禀的人说是鬼阳出现在了京城。动了
    那么多心思，居然到最后他们也就算是个延迟半月进京，真是不痛不痒啊！
    胤存心中生生生出一股讽刺，他是轻看了他的五弟，思虑周全如此，他倒是从
    不知道，连他想打太子的主意，拥兵自重在加他一个挟持太子以令诸侯的罪名都想到了
    ，还让鬼阳提前回来阻止他。人虽在京城外，操控京城的瞬息万变，倒是分毫不差，他
    都是废了多少心思才掌握到了太子行踪。如今这样的结局，他实在不得不有些佩服咱们
    这位大胤的五皇子了。
    还有咱们的老父皇，对他们这些人的心思，果然也是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的，硬
    要太子装病，保护他的宝贝儿子，真是好招，可惜就在，我们的太子殿下似乎不太领情
    ，居然偷跑了出来，你大概白头发又急出一片了，你还能护得了多久。
    管家轻步地走到胤存身边，递上一份信笺，“宫里送来的，珑妃娘娘的急函。
    ”
    母妃，这么晚会有什么事。胤存疑惑的打开，片刻合上。父皇今夜去了冷宫，
    见了废妃宣氏，父皇这个时候去见五弟的母妃，代表着什么。当年父皇虽是恨极宣氏毒
    害先皇后，也只是把他打入了冷宫，并没有处死她，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却在大家都已
    经遗忘了这个人存在的时候，去了冷宫。
    父皇，你不会是在这个时候，更中意了五弟吧，我不会让你如愿。“安排一下
    ，我们也去冷宫拜见一下宣妃娘娘。”
    “是。”
    冷宫外清凉安静的宫道上，五十多岁的老太监安总管，陪伴着大胤已然年迈的
    皇帝。深夜的凉风，吹得老皇上不得不弯腰咳嗽几声，他对旁边的老太监道，“安善啊
    ，走到这一步，朕算是负了所有人了。”
    帝王一生的情绪，都化在今夜晚风中的遗憾和悲伤。安善被他几乎陪伴了一生
    的皇上，熏出了泪，只得长道一声，“陛下——”
    无言再说。
    “安善，朕今晚，好思念他，他走的时候说，他把下辈子给我，你说，他会守信
    吗？”
    安善无言。
    帝王只得再叹，“朕死后，就把宣妃秘密送出宫去吧，保证她安详晚年，至于
    五皇子，朕答应她的，怕是做不到了，朕不能给太子留下一丝隐忧，但愿宣妃不要恨朕
    。”
    “陛下，回去吧，夜太凉了。”
    民间有句俗话，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的鬼阳，心热于这样简单的幸福，于小
    白躺在他怀里，无所事事的扯着他垫衣的领口，温暖的被窝，让孤寂了将近三十年的心
    ，终于停了下来，被放在这暖暖的被窝里，和另一颗心挨着，受着，世间万物都何足挂
    齿。
    “没有那么多。”
    “什么？”
    于小白笑笑，“今日下午，我听城里百姓说了你身上有多少伤口，可刚看了，
    虽然是很多，可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多，显然是夸大了。”
    鬼阳闷笑出声，看他在自己身上鼓捣了那么久，就在研究这个。“好了，睡吧
    ，明日我们送太子回宫后，就直接出城，你会累的。”
    “太子，送回宫，你方便露面吗？”
    是不太方便，“没办法，我一定要亲自把太子送到宫门，他留在外面太危险，
    存王如今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竟然连太子都想擒住。”
    于小白捏紧他的衣领，十分疑惑的看着他，鬼阳莫名，“怎么了？”
    “你不知道存王爷再打什么主意，你不是回来救太子的吗？”
    鬼阳被他问到了，“我是来找你的，什么回来救太子。“
    “我走后还是不放心，就派萧各回去接你，哪知他回来竟然告诉我，你和鬼哥
    去了京城，以你们的步伐，还会比我们早到，我才让大军加快步伐，到了城外，军队驻
    扎等待迎接，我就先进京找你。”
    “救到太子只是恰巧，我也很意外太子竟然和你在一起。”
    是这样，于少白转过身去，拉着鬼阳一条手臂圈着自己，恍惚中又有了坠入深
    渊之感。
    人永远争不过天，天下的事，即便在重要，在危险，也是无巧不成书。他的出
    现，搅乱了这一摊局。存王的心思，怕是要给军功危慑天家威严的鬼阳，在直接下一剂
    猛药，挟持太子，谋朝篡位，让鬼阳的大功直接变不可饶恕的大过，置他于死地。五皇
    子怕是因为担忧他影响了鬼阳，心思都用在了他身上，才忽略了京城的动向。而他，却
    因为一幅画，把太子引了来，还就恰好让鬼阳救了。
    于小白又回身，把脑袋埋在鬼阳的胸口，蹭了蹭，很热，总是能烫暖他的心。
    老天，在这场争夺中，你又属意了谁是最后的赢家。他的鬼阳，在战场上，是阎王，是
    操控一切的神祗，但在这里，在这庙堂之上，在这些人当中，他是永远的被动。
    鬼阳被他蹭得心热，抬起他的头，宠溺的亲亲额头，在闹下去，他今晚是真的
    不能睡了。于小白却是不管不顾，眼神易发红热，撑起身子就附在了鬼阳的唇上，小舌
    头立刻就深进了鬼阳的嘴里，重重的一吻。
    没有熄灭烛火的夜里，夜幕迎来了破晓。
    于小白还在昏沉中，就被特意装扮过的鬼阳裹着带上了马车，胤澈坐在他们对
    面，惊奇的看着鬼将军如护幼儿似得抱住于小白，眼神中带着他看不明白的情意，却又
    轻易的让他觉得，这个空间，他好像不太适合待。胤澈别扭着，只得注视马车外。
    马车停下，鬼哥掀开车帘，“宫门到了。”
    鬼阳对着胤澈道，“太子请。”
    胤澈看着宫门磨蹭了一会儿，他好不容易出来，真的不想再回到这堵高墙之内，
    却在转头看着鬼将军坚毅炳然的眼神，还是下了马车。只听得鬼将军道，“太子出宫见
    到下官的事，烦请太子忘记，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下官拜谢。”
    胤澈回头看他，微微点了下头，在看了眼于小白，不知为什么，他很想于小白能
    睁开眼睛，跟他告别，可是他一直睡着。
    宫门口一直有太子殿的人等着，等了一夜，已经是急得火烧眉毛，没想到太子会
    自己回来，激动的差点千恩万谢，宫中自是因为终于平安归来的太子，暂时乱做一团，
    也就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太子是怎么回来的，而鬼阳的马车已经直奔城外。
    与宫里此时步行匆匆的人比起来，有个地方是永远安静的。冷宫里，宣妃自皇上
    走后，就一直站在窗前，直到第一缕白光照在她那张已经长年不施脂粉，白得沉静的脸
    上，都未曾入眠。
    这个宫里，磨灭了她对女子一生相夫教子的美好祈盼，皇上，这个宫里的主宰者
    ，主宰了她一生的悲惨，却永远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不能恨，不能怨，她也不想恨，不
    想怨。她只求为她的孩子，留下一点生存的机会。
    可是她的孩子，如今还是恨着她吗？
    母妃为了争宠和权力，毒害了他最亲近最爱护的哥哥和皇后。让他失去最好的兄
    弟和友伴的同时，也失去了在宫里唯一的护持。多少年了，冷宫里的日子，永远看不到
    尽头，这么多年，背负着母妃的恶毒的名声，在这宫里，那孩子过得有多苦。
    于小白在摇晃里醒来，陡然见个陌生人抱着他，还惊吓了一下，随时看着那人看
    自己的眼神，就安下了心，鬼弟做的面皮，技艺恐怕世间无人能及。
    “太子殿下已经送回宫，我们快出城了。在睡会儿吧，很快就会到军营。”
    于小白点了点头，把头埋进鬼阳怀里，却没有睡，只是安心的假寐。他想起鬼阳
    说的话，太子也是个可怜人。
    其实太子并没有病，只是当年五皇子的母妃毒害先皇后时，太子跟着受累了。先
    皇后当时因中毒甚深，没多久就去了。太子让太医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侥幸活了下来，却
    是伤了根基，这些年来余毒未清，与其说是多年缠绵病榻，其实都是余毒发作。
    太子十五那年，被太医逼着练些拳脚功夫，增强健体，那年他刚到五皇子身边。
    太子虽比他们年长几岁，身量却是小了整整一个头，更是瘦得虚弱得可以。一招常人一
    刻钟就能练会的，太子要辛苦练一个月，还因练功疲累牵动余毒发作，他看过一次，病
    发的时候，全身都发紫，他看得心惊，这是一个活人吗。
    尽管痛苦，但是功还是得练下去，只为了能活得更久。这些年下来，太子跟养在
    深闺的妇人没什么两样，身为一个男子，这是一种悲哀。好在坚持下来，应该也有些成
    效，这次见他，似乎身体康健了些，身量虽然没怎么长。
    天下人都只知太子身子不好，这样的秘辛，五皇子却知道，是因为五皇子是当事
    人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于小白头疼，粗糙厚实的大掌适时按抚着他头上的穴位，轻松了很多。“在想什
    么？”
    “没有，只是在想，太子还能活多久？”
    鬼阳喟叹，“不知道，皇上这么多年来，想了很多办法，好像都不行，五皇子也
    一直在找名医，只可惜——”
    于小白皱眉，“五皇子不是和太子对立的吗？他为什么要找名医，他不是该希望
    太子死得越快越好。”
    鬼阳笑着给他递了一杯水在嘴边，摇了摇头，“不是的，好像其实在发生五皇子
    母妃那件事之前，五皇子和太子的感情是很好的，五皇子其实是希望太子好的。”
    于小白接过水，沾湿了唇，希望他好，“那未来他要是登上大位，或者太子终究
    会阻碍他登上大位，他还会希望，他好吗？”
    鬼阳沉默了。
    或许是为了尝一种罪吧，这么多年来，他刀口舔血，杀敌无数，仍然忘不了当年
    看着太子发病时的心凉颤抖，五皇子又忘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