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娟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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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是我初中高中的同学,同学六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娟儿应该是小学非常优秀的那种女生,所以一上初中就担任我们班的班长,轻车熟路地帮助班主任打理班级事务,像极了王熙凤,颐指气使中小下巴翘得高高的,淡定神凝中有大将风度。所以她身边不乏追随者,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都会有一群同学前簇后拥着她。娟儿有一副练体操的身板,细腰长腿,长发飘飘,中长跑的赛场上都能看到她的身影。所以追随者们都很佩服她。初一风轻云淡,我们一起走过;初二你追我赶,娟儿的成绩在慢慢下滑。不过我们俩有一个共同的爱好——书法,在书法兴趣班活动中,我俩相熟相知,成了朋友。她练宋体,写字一笔一划,稳练凝重;而我像极了毛头小子,有毛糙的举止,练颜体,落笔带风,一挥而就。我们的书法老师很看重娟儿的沉稳,常常提点我下笔三思。半个学期下来,娟儿的宋体正规正矩,缺少个性;而我却因特点鲜明,小有收获。在书法班中,我们一起经历酷暑,在品评作品中成为朋友。娟儿总去我家学习,我也总到娟儿家做客。
娟儿的爸妈都是老厂的工人,娟儿还有两个哥哥。娟儿的妈妈做的岐山哨子面是一绝,醋粉更是让人哈喇子长流。上初中的时候,我们最喜欢聚在娟儿家的吃饭桌上写作业,然后扛到饭点,等着娟儿妈给我们端上热气腾腾的哨子面,酸溜溜、油汪汪、辣悠悠,吃得人满头滴油汗。
上高中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一路飙升,被老师重视,身边也有了一群小伙伴。娟儿的成绩却直降不增,现在想来,娟儿还是擅长文科,她学习理科就是很吃力。我们在高一的时候很活跃,我记得那时候我们组织过女子足球队,练习过集体气功,全是年级群众自发活动,有模有样,乐趣多多。高一是个分水岭,把握住自己的学生很快都降服了可怕的物理、有难度的数学,坐不住的学生可能就此只好在友谊和长毛长草的敏感事情上寻找心灵的慰藉了。娟儿就是在那时候遭遇了青春觉悟期。当我还在像搞运动一样大整全年级学气功的学生活动的时候,娟儿已经开始用眼睛去研究“溜溜的他呦,他呦我呦,心儿一个嘿嘿嘿”了。那些年,我记得,街上正在流行“恋曲”。
高三的时候,我的班主任告诉我,学校决定保送你上师大,你去吧!我稀里糊涂地想,反正不用高考,而且,我真的很想当老师。于是我参加了师大保送生考试,并在那一年的6月就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而激战的高考还在下一个月。娟儿后来参加了高考,没考上;补了一年,还是没考上。再补一年,勉强上了西安联大的大专班。后来娟儿告诉我,补习的日子了,她疯狂地迷上了邻座的男生,那男生每天早上六点会去小树林晨练,为了能够“偶遇”,娟儿每天都会五点半候在小树林必经的十字路口了。我才知道,娟儿头一年补课,尽忙了她可怜的爱情了。
两年的大专生活很快就过去了,娟儿凭借她深厚的书法功底赢得了大专师生的尊重,并且认识了一位颇有办法的书法男中年。靠着这点不靠谱的关系,娟儿居然在毕业的时候找到了工作,到民生上班,当文案。娟儿每每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得意。那时候我还在为寻找工作奔波,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试讲,靠自己打拼天下。
娟儿的两个哥哥都没上成学,大哥一直打零工,二哥顶替进了厂。娟儿能到民生上班,真的是很让父母有面子。娟儿外型姣好,且打小练就了管人的本领,很快就倍受上司重视。她很快就被提升到民生八楼的经理办公室。娟儿也因此结识了刘生。刘生比娟儿还晚来一年,但据说是空降部队的,挂职操练一年就有可能上调,刘生专管民生品牌鞋销售。娟儿巡视的时候注意到刘生,很有眼缘,于是就主动聊天约着吃饭。也许是在高中追邻桌的经历流传广远吧。总之,很巧刘生有一个大学同学是和娟儿高中同级,就把娟儿高四的奇葩插曲告诉了刘生。所以刘生每每被约都谦谦的,不是很热情。娟儿每次出去也总是饿着自己装出一副很淑女的样子,吃饺子也只要二两,吃到一半就放下筷子说饱了。娟儿约会回来总来找我交流,说自己要表现得很好养,这样才会给刘生动力。然后她会详细地描述刘生的反应,想让我给她分析其中的真情意。那时的我还在为工作焦虑,听得时候总是马马虎虎,但隐隐绰绰觉得,娟儿又一头挑子自己热了。娟儿这样的自说自话持续了两年,其实谁都明白刘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而娟儿固执地认为刘生一定是她那碗菜。
这期间,我结了婚,娟儿是我的伴娘。为了配合她的高度,婚宴的那天我穿的高跟鞋足足有七厘米高。
我生完孩子那天,娟儿来看我,送来一捧娇艳的鲜花,顺带拖来了一个帅帅的小伙王江。王江是娟儿在债券事务所认识的。两年多的单恋马拉松因为没有回应总算让娟儿明白刘生的真心。娟儿闪电般地投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而且是瞒天过海型,我这个闺蜜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等两人手扣着手来给我送鲜花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的进度已达到谈婚论嫁。等我出月的时候,娟儿就告诉我她的婚期。
婚宴是在小寨举行的,场面壮阔。王江的爸妈是外院的教授,王江还有个在北京定居的姐姐。王江出生于书香门第,虽然学无所成,自己开了家装修公司,但父母确实是实打实高知识分子。娟儿说,她就看上王江的家世,还有那套外院校门外的一百多平米的单元房。
娟儿在单位也干得红红火火。刘生果然上调做了部门经理,而且很有再进一步的前景。刘生后来娶了老总的女儿,这恐怕也是娟儿闪电结婚的原因之一。但刘生毕竟是有情义的,虽然不能接受娟儿的爱,但做一个能互相帮助的朋友还是可以的。民生在土门开了一个分店,娟儿就顺理成章地被借调到那儿去做部门经理。当时开店记者采访的时候,娟儿还代表民生官方讲了话。一时间,老厂家家户户都知道娟儿出息了。谁见了娟儿的父母都要笑眯眯地攀谈两句。
不久娟儿怀孕了。娟儿约我陪她做产前检查,我们聊起了婆家。娟儿告诉我婆家不喜欢她,王江也总是忙,没有时间陪她。
再后来,我和娟儿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联系。我忙着工作,忙着照顾小孩。直到有一天,我的同学国栋来找我募捐,我才又联系上娟儿。
国栋是我们初中的同学,和娟儿的娘家在一个大院里住。国栋说,娟儿已经肾衰竭晚期,需要换肾,让我们初中高中的同学都联络联络,大家凑点款帮帮她。我当时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事实。原来娟儿怀孩子七个月的时候被医生诊断为妊娠尿毒症,而且伴有高血压。当时情况凶险,医生让打胎保大。娟儿不听公婆劝打胎保命,把一个很健康的男婴打了下来,王江也因此很生娟儿的气。本以为孩儿走娘平安,可是天不遂人愿。娟儿肾功能一直不正常,加之未能及时治疗,贻误病情,右边的肾逐渐衰竭,娟儿只能靠透析维持生命。医生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做肾移植手术,娟儿就可能死。我和国栋一起联络了初中高中的同学,大家坐了几桌,你五百,我一千,凑了几万。由国栋牵头派代表送到娟儿爸爸的手中。我也抽出时间去看娟儿,娟儿那个时候已经离开了婆家,搬回娘家住。我去看娟儿的时候,还没有走到福利区门口,娟儿已经在小区门口候着了,瘦得惊人,原来窈窕婀娜的娟儿已经变成了“芦柴棒”,眼眶深陷,像一张纸一样杵在阳光下,我的泪流下来,心酸极了。
娟儿联系了国栋帮忙找肾源,因为她爸爸配型不成功,两个哥哥还没有结婚。国栋在警局工作,通过关系帮助娟儿找到了一个能配型的死囚犯,执行死刑的当天,死囚犯的肾就装进了娟儿的身体。
王江提出离婚的时候,娟儿刚搬出重病室。娟儿说不想吵了,不想和婆家有任何关系了,离就离了吧。离婚后,王江给了娟儿两万。不久王江又结了婚,后来生了个胖大小子,圆满了生活。
娟儿出院后每天都要服用抗排异的药物,每个月药费就要一千多。娟儿离婚后由爸妈照顾。半年后的一天,娟儿的爸爸在睡梦中去世,死因是突发心脏病。我去吊唁,娟儿瘦得脱型,但精神还好。娟儿的二哥结了婚,娟儿的大哥刚刚辞了工作,已经秃了顶,看起来很衰老。那天他们家待客的是岐山臊子面,那一天的岐山臊子面特别的酸。娟儿舍不得我走,拉着我聊了又聊。她说民生还让她回去工作,看电梯,每天九点上班,五点下班,很轻松,一个月八百多,就是她还是感觉到累。
这几年,娟儿把心思都放在了二哥的女儿身上。娟儿身体好一些了后,就托刘生帮忙调整工作,刘生念及旧情,把娟儿安排在民生的职工食堂,做个小负责人。每天中午安排一下领导的午饭,下午四点多就可以下班,工资福利要比看电梯好很多。娟儿也打起精神来生活,穿上制服的娟儿还能依稀看出刚毕业那会子的华艳风采。我去娟儿单位看了她几回,每次娟儿都很盛情地邀请我尝尝民生食堂的小吃。娟儿视二哥的女儿为己出,给侄女又掏钱又辅导,极其严厉,经常弄得小姑娘哭鼻子。我总劝她不要太过苛责,毕竟不是自己的小孩。娟儿总是辩解说,二哥买断了工龄,出来开了个保健品小店,和二嫂忙着生意,哪有人照顾小孩学习,如今竞争激烈,小孩没人管怎么行。娟儿还自己掏钱给侄女在学校旁边租房,经常去陪着学习。我说她鸠占鹊巢,占了人家父母的位置。娟儿不听,除了调理自己的身体,她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侄女的学习上。结果,小侄女没有考上她期望的高中,她二哥也和二嫂离了婚。娟儿的大哥后来结了婚,娶了个带女儿的离婚女人。结婚的时候,大哥已经过了四十五岁。
今年大年初二,我打电话给娟儿。我说,娟儿,我回娘家了,过来吧,我做了一桌好吃的,我们聚聚。娟儿在电话那头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去了,我刚出院,年前两个月我都在医院,我拉肚子不停,抗排异的药不能用了。四医大的医生给我换药,我才止了泻。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吃饭了,靠点滴维持。我听了立马跟我妈说,娟儿又病了,我得去看看她。
那天下了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我提着红彤彤的伴手礼走近娟儿家。娟儿靠在沙发上,瘦弱得没了人形。娟儿干干的眼眶很无神,她连欠欠身的力气都没有。她说,你来了。你多好啊,有老公有娃。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娟儿的日子还要继续。娟儿的二哥离婚后去了山东,据说在大的餐馆里卖自己的书法作品,能勉强糊口。娟儿的前二嫂带走了侄女,已经嫁做商人妇。二哥给不了她的那个商人都可以给。娟儿的大哥找到了工作,虽说还是临时工,但毕竟有家有老婆孩子了,也算过得比较滋润了。娟儿的老母亲今年已经七十六,很瘦,但为了娟儿还得撑下去,一日三餐,尽心伺候着娟儿。有妈的孩子是个宝,不管妈有多老,孩子有多大。这恐怕也是一种幸运吧。
哦,娟儿,我的同学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