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难 第二十七回 墙外文竹随风摇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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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知府衙门的大牢里,余知墨此时没一点儿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他呆坐在一堆发黑的蒲草上,身旁摆着个精美的食盒。阵阵香气,从中飘溢,却勾不起他一丝口腹之欲。
两日前,在遇茶记被掳。那个叫做李牟的,并无为难。一路带着进了密林深处,大约离开成都,总有几十里。到一处简陋营地:两排木头搭建房屋,一圈树枝编插篱墙,看那些横竖切茬儿,显然新起不久。
同行的三人,都给关在一间。包括唯一的女子,仍旧躲在墙角低泣。弯老儿早吓得尿了裤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相仿。只有余知墨看上去镇定如常,其实心里也极忐忑。先前偷偷拔了那支羽箭,是因算定了凭着自己的身份,加上另有朱平欄在场,承勇郡王别院的人,应该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大开杀戒。如此一来,就算是卷入了蜀王府的内斗之中。无论将来抓住谁的把柄,都有机会借势除去常有仁。相比花钱雇凶,可是稳妥许多。虽然看似兵行险招,但也是无法之法,毕竟王世子暴尸在眼前,怎样都脱不了干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命一搏,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而锦衣卫少主骆雨寒被黄氏兄弟带走,余知墨猜测,怕是要移花接木,祸水东引。这倒是个吉兆,既然朱平栯洁身自好,那自己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余知墨胡思乱想,转眼间天色将晚。有兵勇进来送饭,却只三人份量。另外几个黑衣蒙面的,似乎新来。闯进门,二话不说,拎小鸡一样,抓了弯老儿出去。没多久听见一声微弱惨呼,余知墨心里一颤:那茶老板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饭后来人收拾碗筷时,顺便带来了弯老儿的人头,扔在屋中地上。还撂下话道:“我家先生说了,叫你们好生看着,生死一线之间,想想怎地才能活着。”
那女子本就水米未进,此时竟吓得晕死过去。余知墨强忍着,没把刚吃的东西吐掉,不过总算放下心:弯老儿不过草芥而已,摊上这等事情,必死无疑。难办的其实只自己一个,既是云余两族的唯一承继,又是荣毅郡王的舅子,也唯有用恫吓之法,杀鸡儆猴罢了。至于不知死活的女子,能跟着王世子私奔,必非一般人物。看眼下情形,应该一样能留得命在,就是不知到底是何身份。
余知墨以为得计,加上与弯老儿人头为伴,实在睡不着。一直熬到五更,忽听外头一阵大乱,有人高呼“夜袭”,紧接着喊杀声响成一片。半盏茶的功夫,重又归于平静。屋门再开时,进来的却是个熟人——世子府的总管叶逸鹤。当初舅父云洛川陷狱,余知墨也曾求到这位叶总管头上,可惜是个黑心肝的,只收钱不办事。
那叶逸鹤并不搭理余知墨,叫人背了那女子,便匆匆离去。余知墨微微发愣,不得要领,哪敢轻举妄动。又呆坐了半个时辰,屋内外仍旧一片死寂。他仗着胆子,迈过弯老儿的脑袋,探身出门观瞧。
此时天已大亮,因在林子里,还有薄薄的雾气没有散去。地上剩下些零散的血迹,并无一具尸体。若非亲历,没人会相信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生死恶斗。
余知墨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西府如何得到消息?叶逸鹤怎地来的飞快?单救了那女子,难道要用她指证承勇郡王?在屋中听着打斗颇为激烈,眼下却连缕断发都看不见?
来不及多想,余知墨更担忧蜀王府里情形。王世子已殁,朱平栯必要争袭储位,少不得再掀波澜,也不知丝染表妹会否受到牵连。他心急如焚,赶紧辨了方向,往成都府去。
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回到余府。先派了人去衙门口和蜀王府打探消息,然后沐浴更衣,又草草吃了些东西。正好下人们陆续归来,可惜收获甚微。那知府吴志衍抱恙,躲在家里不见人。而蜀王府还在戒严,许进不许出。虽赶上王世孙的周年庆,但只有王府官员张罗,除了早上耀武扬威,硬闯端礼门的勇郡王,还没人见过其他主子。
余知墨于是再派出人手,自己则去隔壁云府,找舅舅云洛川商议。
那云洛川自打出狱之后,身体一直虚乏。有意要管理家业,却隔三差五病上一场,实在力不从心。后来总算看开,彻底放手。窝在后花园里,万事不操心,权当养老。
余知墨上门时,云洛川正是午后小憩。当值的婢女不敢惊扰,死拦着余知墨。无奈之下,忍着性子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真不耐烦时,却见从院里走出一个身着员外衫,头戴斗笠,黑纱遮脸的滑稽男子。余知墨见他神秘,便闪身躲在暗处,仔细观瞧。恰巧一阵清风徐徐,吹露半面真容——竟是成都知府吴志衍!
余知墨大吃一惊,怎地从未听说舅舅同这吴知府有故?况且姓吴的不是抱病在床么?莫非来此与久病成医的舅舅,探讨病情?为何又如此不伦不类打扮,还遮遮掩掩?难道……
眼看着吴志衍踱着方步出门,余知墨哪还管下人阻拦,直冲进云洛川卧室,扑通跪在床前,叫道:“舅父!你瞒的知墨好苦!”
云洛川其时刚上床要装大梦方醒,着实被余知墨吓了一跳。他揉着老眼,疑惑道:“小白,快起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余知墨自不肯动,又道:“我刚才窥见知府吴志衍,从咱们家出去,舅父休要再骗知墨!”
云洛川皱了皱眉,伸腿下地。余知墨忙上前给穿好鞋子,他自幼随着寡母过活,与舅舅情同父子,十分尊敬孝顺。
“唉……”云洛川叹了口气,轻抚余知墨的脑袋,道:“并非舅父不信任你,但有些事情,你还是少知为妙!”
余知墨跪行半步,抱住舅舅的双腿,道:“知墨已是大人了!咱们家的事,凭什么不能知道!”
“这话倒在理,也有担当。”云洛川拍了拍余知墨的肩膀,笑道:“只是的确不是咱们家的事,是以你无需知道。”
“那……”余知墨眼珠转了转,纠缠道:“凡事跟舅父相关,便与知墨相关!”
云洛川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道:“你是云余两家唯一嫡传,绝不能轻易犯险。况且你性子偏颇,于人于事都太过执着,实在不好参与舅父的谋划。”
“知墨但有不足,改过便是!”余知墨还要坚持,云洛川沉下脸道:“你若真想帮忙,先放下同常有仁的恩怨,如何?”
余知墨呆了一呆,默默起身,道:“知墨晓得了。待办妥了私事,再来助舅父一臂之力。”
云洛川点点头,拉着他到桌前坐下,又问道:“你彻夜未归,今日刚回家,就来找舅父,可是遇了什么意外?”
“舅父应该听说了,蜀王世子朱平杲,死了。”虽然吴志衍来过,恐怕早将此事知会了云洛川。但余知墨还是将自己经历,前因后果,并无保留,全盘托出。云洛川听完,果然没有丝毫惊讶,缕着须道:“昨日确有黄家兄弟,押着骆雨寒,往知府衙门里,抬尸报案。吴志衍自知非同小可,正想派人去蜀王府报信时,没想到巡抚廖大亨突然出现。这廖大亨三月前去了川陕交界查防,也不知什么时候回的成都。当时黄家兄弟录完口供,已经走了。廖大亨看过案卷,就要亲自验尸。言说事关重大,千万不能出差。结果同吴志衍一起看时,那朱平杲的脑袋,竟然不翼而飞!”
“啊?!”余知墨目瞪口呆,叫道:“怎会这样?莫非衙门里头有人捣鬼?”
“吴志衍也是大吃一惊,立即派人,将前后院翻了个底儿朝天,一无所获!”云洛川冷笑道:“廖大亨怒斥吴志衍玩忽职守,趁机接下案子。不晓得他打了什么主意,让衙役们紧闭大门,所有人等不得进出。其间既没升堂,也不审疑犯,一群人就在二堂,干坐了一夜。直到今日中午,才算告一段落。而吴志衍再去牢里看时,骆雨寒已不见了踪影。”
“廖大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余知墨满头雾水,云洛川接着道:“这不过是前戏罢了!刚刚吴志衍接到密报,北大营一个千人队,连同成都府镇军两千人,以及数百锦衣卫,午时在城西河神庙一带联手剿匪。眼下胜败未知,听说副总兵杨瑞宇正从开县率兵驰援,另有土官马祥麟领白杆兵六千驻在北门外尚且未动——据说他们都是接到巡抚大人和蜀王的求援信……”
余知墨深吸了口气,沉思了半晌,忽然正色道:“舅父,可否告诉知墨,其中内情与您……有多少牵连?”
云洛川摇了摇头,笑道:“舅父不过一老朽耳,如此轰轰烈烈,石破天惊大阵仗,还不够资格去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