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难 第二十回 书生气舌卷遇茶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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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为何如此聒噪?待会儿本座还有要事,须借此地一用,闲杂人士,速速离去——”
朱平欄故技重施,行判官附体之举,没成想还真唬住了同桌二人。那骆雨寒暗道:前次蜀王府里的探子传回朱老三魂游阎王殿,私改生死薄,夺舍察查司之说,看来不假。这仙降一事,也多有传闻,没想到今日竟能亲遇,果真造化不浅。
“判官大人!小生骆雨寒,求问生死薄上,寿路几何?”
“活过明年,长命百岁。”朱平欄装腔作势,闭眼掐指。一边的余知墨本是不信,但瞧骆雨寒不像戏谑模样,心里也有些迷惑。于是跟着问道:“判,判官老爷,学生余知墨,想问问——”余知墨犹豫了一下,却改了主意“——常有仁那狗贼,几时该死?”
“他——比你早死一年。”朱平欄有感余知墨对自己明目张胆的厌恶之情,到底耍了个小伎俩,方才顺了气。
“岂有此理!”余知墨气急,指着朱平欄叫道:“休在这里装神弄鬼!世上若真有赏善罚恶的判官行走,似常有仁狗贼一类,哪来得意逍遥至今?!”
骆雨寒急忙劝道:“竹河先生稍安勿躁!小心惹恼了判官大人,稍稍动一动笔,你可小命不保了!”
“愚昧!”骆雨寒话音未落,从遇茶记外面走入一人,叫道:“愚昧至极!判官老爷何在?我倒看看谁在招摇撞骗!”
朱平欄心说,大人就是没有孩童容易哄骗。不过骑虎难下,只有端坐在椅上,应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本座面前咆哮?”
那人冷笑一声,道:“敢问判官大人,可知天为何分昼夜?地为何划东西?人为何辨男女?天外有何物?海哪里尽头?风从何处来?雨由何处落?雷为何响?电为何亮?半空抛石为何终向地面掉?临阶泼水为何总往低处流?油为何易燃?水为何灭焰?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别说朱平欄,连骆雨寒和余知墨都目瞪口呆,哑然无言。幸好另有一位跟着进来,见人便施礼道:“绍兴黄宗炎,这是家兄黄宗羲,最喜与人争论,还请勿怪!”
余知墨赶紧回礼道:“原是浙东三黄!失敬失敬!快请入座!”
骆雨寒也合了扇子,拱手道:“小生骆雨寒,这两位是蜀中才子余知墨和判官附体的荣毅郡王。”
“荒谬!”黄宗羲甩了袖子,同哥哥黄宗炎一起应邀上桌,也不叫茶,直盯着朱平欄,仍旧不依不饶,问道:“判官老爷,可否为学生答疑了?”
朱平欄撇了撇嘴,胖手一摆,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黄宗羲气乐,再要发难,却给黄宗炎拉住,耳语道:“既是勇郡王的弟弟,切莫鲁莽。”于是只哼了一声,唤弯老儿来上茶。弯老儿答应着,没等动作,门口破旧的棉布帘子一挑,又有两位客人驾到。
这回是一男一女。男的年近三旬,细眉朗目,面如金纸,脑后挂着个垂纱的斗笠。穿一件半新不旧灰布夹袄,斜挎着斗大的包袱。脚上蹬着鲨鱼皮靴,鞋口绣着三指宽的金线。女的二十出头,容颜娇美,只是神色惊慌。身上襦裙也稍显破烂,她扶着那男子,颇感吃力,刚迈过门槛,腿一软,两人双双扑倒在地——此时才看见,男子的后心上,竟插着一支兀自微颤的羽箭。
“我的腿……”
女子惨叫一声,想是摔疼了。弯老儿要上前帮忙,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男子一动不动,死活难料,轻易不敢搬弄。女子哭哭啼啼,加之授受不亲,更难下手。最后还是黄家兄弟和骆雨寒等人过来,先探了探男子鼻息,尚有余气,只是暂时昏迷。便一齐抬了,斜靠着椅子。至于女子,却是被朱平欄连搂带抱,也放在凳上。
黄宗炎查看了片刻,皱起眉头,小声对黄宗羲道:“是大邑的箭,这人……”
黄宗羲低头瞧了瞧,踢了踢男子的皮靴,道:“衣着朴素,但不合身。明显是乔装改扮,也许鞋子不合脚,才没有换。”
骆雨寒一直竖着耳朵在旁边偷听,于是插话道:“黄兄言之有理。那金线的绣饰,怕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余知墨接话道:“蜀锦贡绣的飞云针法,可能是蜀王府里的……”
茶肆中人,都去瞧朱平欄。朱平欄还扶着那女子肩膀,微微摇晃。
“嗯——”他扭头瞥了男子一眼,道:“我刚睡醒没几天,又是傻的,怎么认得?”
黄宗羲笑道:“尊驾不是判官附体了吗?”
“判官老爷诸事繁忙,早别处去,哪有闲心管这些鸡毛蒜皮。”骆雨寒啪一声甩开折扇,替朱平欄答道:“雨寒倒是记起了,曾瞻仰过这位仁兄的画像。虽说画的不十分像——真人多少难看些——若是没错,中箭的,恐怕是蜀王府的王世子,朱平杲殿下。”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黄宗炎两步抢到那女子面前,厉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他可是蜀王世子?”
“我的腿……”
女子仍旧捂着膝盖,不停抽泣,喃喃自语。这时,遇茶记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喊道:“茶肆里头的听真:蜀王府鹅馆办案,追捕男女要犯,无关人等,赶紧出来!胆敢窝藏者,以同谋视之,格杀勿论!”
黄宗羲眼珠转了转,大声回道:“我乃勇郡王别院教授黄宗羲,请你们带队长官叙话!”
另一边沉默了半晌,又一人叫道:“太冲贤弟,果真是你么?晦木贤弟可同行?李牟在此!”
黄宗羲早听出李牟的声音,急匆匆挑帘出门。但见遇茶记四周,刀枪林立,铁甲争鸣,竟有数百大邑兵勇团团围住。为首一员银甲大将,正是李牟。
“李大哥!你怎么到这里……”
“说来话长,等会儿再讲不迟。”李牟打断黄宗羲,又道:“我只问你,是否有一对男女在茶肆之中?”
“不错,那男子还身受重伤。”
“除了他们,还有什么人?”
“茶肆老板,自称骆雨寒、余知墨的两个书生,另外就是舍弟,和一个不知真假的荣毅郡王。怎么?李大哥派人进去一看便知,却停在这里,怕什么?”
黄宗羲颇觉奇怪,李牟的性子从来直爽,今日不知为何犹犹豫豫。
“太冲哪里知道!”李牟拉着黄宗羲,屏退左右,低声道:“我是奉王爷之命,绕过了许多耳目,从大邑悄悄潜来。本为办一件公事,没想到半路遇上了世子朱平杲携蜀王爷的宠妾墨霜,不知欲往何处去。情报司的人识破了二人面貌,一路赶杀,这才到了眼前的茶肆。此事非同小可,决不能留下知情目击者。我不愿滥杀无辜,所以先冒了鹅馆的名号,只盼没人认得他们……”
“如此可棘手了!”黄宗羲倒抽了一口冷气,道:“那个叫骆雨寒的,看过世子的图画,由此猜到了身份。眼下还有荣毅郡王在,若杀人灭口,一下没了两个王子,后果不堪设想。若手下留情,方才无意中你我都吐出了姓名来历……”
李牟也是着急,却束手无策。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黄宗炎等了半天,不见哥哥招呼,便也出来相见。等明白了前因后果,猛一跺脚,道:“大事不妙!刚刚不知何人,将那男子背上的箭矢拔了……王世子,已经断气了!”
“等等!”李牟眼睛一亮,不惊反喜。他抓住黄宗羲的手臂,问道:“你是说有个叫骆雨寒的人?”
黄宗羲木然点头,那李牟却哈哈笑道:“这才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太冲、晦木,一会儿你二人带一队兵勇,去抓住骆雨寒。直接去成都府衙报案,就说奉了勇郡王爷的命令办事,路上偶遇王世子被人谋害,顺手擒了真凶来。我则先将其他人等囚禁,待尘埃落定,再放出来。到时木已成舟,任谁也难掀波澜。”
“那骆雨寒到底是谁?为何要陷害于他?”
“两位贤弟可听说过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不错,骆雨寒正是骆养性之子,锦衣卫老指挥使骆思恭的孙子。怎么大邑同番子一向不睦,今次可谓一箭双雕!”
“那荣毅郡王失踪,怕无法遮掩。”黄宗炎还不放心,黄宗羲却赞同道:“二弟多虑了。我听说毅郡王大病初愈,成了痴傻,人已废了。先前还装神弄鬼的,看样子,不似灵光之辈。况且世子驾鹤,王府里就是勇郡王只手遮天……”
“也罢!事已至此,唯有背水一搏。”黄宗炎点点头,去挑了二十个自己熟悉的兵勇。他在大邑研习兵法,按着朱平栯所述,没少跟着丘八们摸爬滚打。眼前几百人中,几乎认得多半。
黄宗羲又跟李牟仔细对了几遍口供,才随黄宗炎一起,重回遇茶记。兄弟俩二话不说,叫人绑了骆雨寒。并不理会剩下目瞪口呆的余知墨等,押着人,抬着尸,扬长而去。随后,李牟领人冲进来,抓住弯老儿,余知墨和仍自呜咽的墨霜。临走时,还瞥了朱平欄一眼,却像是瞧见了一把多余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