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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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六师兄楷武情场失意,一脸悲情的对我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爱情更复杂的东西了。我白了他一眼,将一本奇门八甲拍到他脸上。
每每南弦传授奇门八甲,我皆是积极地思考这他妈是甚,另一半脑子在思考这他妈又是甚,最后光荣的蝉联了五千八百九十六年的奇门八甲课倒数第一。
如今我要向六师兄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当初是我年少不懂事,奇门八甲和爱情的复杂程度并列第一。
我站在一朵彩云上慢吞吞的往回腾,但见脚下峰峦起伏,重叠环绕,山路蜿蜒深邃,漫山红叶,再往北三生河两边有数不尽的奇峰异岭,一座座拔地而起,形态万千。我看着脚下一片起伏的山峦,悟了。
我年少之时乃是个刨根问底,少知一点事便要抓心挠肺睡不着的人。如今慢慢的活过了两万个年头,性子也渐渐的养的忒安静,忒识大体。晓得有些事情越记得清晰,越难求神似。我和岑桑曾经如何既是忘了便是忘了,种了什么因结的什么果,惜在眼前时便好,理什么身前身后的浮名。
如此一想心结便放宽了许多,我一瞅时辰也不早了,便心里头念了句诀,加紧往紫鸣殿赶。
岂知我到了九重天,将将从云上跳下来便瞧见岑桑笔挺的身影立在紫鸣殿门口,脸色很是不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来我一大早便去了琉璃宝塔,并未差人告知他一声。不晓得他此番在紫鸣殿门口等了我多久。
果然岑桑阴着脸开口:“昕语说你一大早便急匆匆的走了,我等你许久你这个点才回来,你去了哪里?”
我当然不好说我是为了早早和他情投意合皆大欢喜才去找的摩音,只得尴尬的咳了一声道:“那个,我去琉璃宝塔找三哥叙旧。”
岑桑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将我拉进里头道:“今日是真武仙君的生辰,昨儿差人送来了帖子,你去收拾一下我们该启程了。”
我望了一眼落下的日头,天晓得到了那甚么武仙君该是哪个时辰。
东岐山上空仙气腾腾,看样子山里头已经聚了不少各路仙家。
我用仙气解了腾云,护在身上同岑桑一前一后落了地。
前些日子我初初醒来时用神识探过自己仙元,发现不仅仙元未曾折损,反而变成了紫金玄光,乃是玄仙的修为。这应该是岑桑用精血为我造躯体时的耗在我身上功力。半身精血便有玄仙功力,果然是仅用两千年便修成旷古奇法的圣族储君。
山上行路并没有一个半个别的仙家,赶到卢云宫还有些路,我又没些别的话好同他唠,一时间气氛稍稍有些尴尬。
我抬眼觑了一下岑桑的侧脸,鼻梁很挺很是好看,我瞧他脸色已经缓和过来,便稍稍安心。
不料岑桑淡淡的开口:“你看着我作甚?”
我不过觑了一眼,也能被他发现。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一个没忍住问道:“你说,我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岑桑轻笑了一声,继续淡淡道:“你是个骗子,老喜欢骗我。”
这两万多年来是头一次听见人评价我骗子,委实新鲜。
岑桑继续说道:“你以前天天满口胡话,便是说实话的时候也叫我疑心你在唬我。后来你殁了,我才晓得只要你醒来开口同我说一句话,便是句谎话也是好的。”
我回想了一下,方才我信口拈来便说我去会了三哥,显见我曾经胡话连篇原也是有几分可信的,心下便了然道:“原先可能我是有些胡说八道罢,劳驾岑桑殿下挂心了。”
岑桑嘴角提了一提,并不作答。
东岐的卢云宫位于西海畔,造型通体透明,宽敞明亮,远远看去最高处悬了颗玄光四射的明珠,映的周围奇珍珊瑚晶莹璀璨,很是亮堂。
正殿门口立了两个蓝纱飘飘的蚌女,生的很讨喜,看见我和岑桑从上头落下来,先是愣了愣,赶紧迎上来行了个礼甚恭谨的开口,声音袅袅的很是好听:“太子殿下大驾,一路必定劳累了,让奴婢领殿下进去歇歇罢。”
蚌女在前领路,我默不作声的跟在岑桑身后,好生打量了一番卢云宫。
今日这卢云宫熠熠生辉,里头聚了不下百十位仙家,从地仙到玄仙一路不差,真叫人叹一声世道太平竟挥霍到如此境界。
那小蚌女将我和岑桑领到一处四个角都悬了夜明珠的亭子里,转过身微微红了脸对岑桑道:“真武仙君生辰宴还有些时候,就委屈太子和太子妃在此歇一会,此处僻静,若是太子殿下想同各路仙家会会面,沿着这道粉晶路到前面正殿便是了。”说毕抬头看了一眼岑桑,脸又红了红。
我望了一眼那个小蚌女,又望了一眼岑桑,唔,细看看这小子长得委实招桃花的很。
那小蚌女走后我便坐下来百无聊赖的倒了杯茶,边喝边打量着四周。这亭子在正殿后头,很是清净,周遭流光璀璨风景甚好,走到正殿也近,那小蚌女算是有心了。
我心情甚好的放下茶盏对岑桑道:“我素来生在神农迷泽不曾下过水,听说东岐的水下花园风景甚好,此番既然到了我便去四下走走。”
岑桑亦站起来道:“我和你一道去。”
我唯恐他和我一道走要招惹些仙家不得不停下来顾全礼数,实在煞风景,便摆摆手道:“我自己去罢,我认得路,走走便回。”
卢云宫的后花园建在西海浅礁,据说乃真武君当年为追求西海大公主所建。里头各式珍奇珊瑚明珠流光溢彩,脚下铺的路亦是粉晶制成,不时有几尾锦鲤从身边游过。我在后花园逛了几圈,才晓得自己托大了。
我望着眼下这片迷踪错折的珊瑚水草以及一望无际的海水,委实惆怅。
三哥曾经这样评价过我认路的本领,若是两个人都不认路了,便问我该往哪走,我指哪边就走另外一边,一准没错。
是以本公主凭着良好的记忆越走越远,最后不得已穿出水面来到一个焚着雾烟的香亭里头。
一开始我还心下一喜,自以为回到了方才的亭子里头,一踏进去才晓得不是,因为亭子里头的不是岑桑,而是一个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少年。
这个少年生的还算颇耐看,大约凡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算来也不过万来岁。但凡真仙修成金仙,便是不老不死,容颜便不会再改变,除非用法术,彼时我历六道劫雷直飞上仙,已是两万来岁,自然超了二八年华许多,但看来还是凡人二十来岁年纪,倒也算圆满。若此时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去向一个十七八的少年问路,倒也亦不会叫人闲话。
如此想定便上前一步踏进亭子,将将想开口却冷不防被台阶绊了一跤,踢到了一盆金枝玉叶。一声声响将那个睡着的少年吵醒过来,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我冷不防踢到脚趾,心里疼得龇牙咧嘴,脸上仍镇定的摆出一个慈祥的微笑走过去道:“劳驾仙君可知道往卢云宫正殿怎么去吗?”
那少年听得我说话,甩甩头定睛看着我,又甩甩头,呐呐道:“这在西海做梦做的恁好,世间竟还有女子生的这样好看。”
我一听他还道自己在梦里,此番问路又不便丢岑桑的脸,只得清清嗓子低眉顺眼道:“小仙乃岑桑殿下带来的侍女,圣君有事不便大驾,便差了小仙和岑桑殿下一道来。”
说着瞄了他一眼又做出泫然欲泣态:“可,可小仙见卢云宫后花园里头流光溢彩,便在后花园多逛了几圈,不想却迷了路,眼看要错过仙君寿宴了``````”我心里念了声娘,原来岑桑说我满口谎言竟不是有几分可信,而是好几分。
他揉揉眼,往自己大腿上捏了一把,疼的倒吸了口气,喃喃道:“竟不是在梦里,今儿真真开了眼界,九重天上连个侍女都这般好看``````日后定要上一回天长长见识。”
我险些一头栽下去。
这个少年着实神奇,我这般包着泪花低伏状问路,他却要到九重天上长长见识。生生将琴棋书画书酒花点石成金,大步奔向柴米油盐酱醋茶。
后我同他谈了几句,才晓得他原来是东海龙王幺子悟枫,此番亦是来贺姨丈真武仙君的生辰,真武仙君忙不过,他便在后花园闲逛着,从东海一路到东岐也乏了,于是寻了个亭子打了个瞌睡,却不想遇到我将他吵醒问路。
悟枫倒了杯茶水给我,眼睛闪亮亮的望着我:“你说,九重天上的仙子都像你一般好看吗?”
我见他越扯越远,少不得要把重点拉回来:“三太子,小仙怕要错过宴会,不妨你先为我指个路,日后咱们交个朋友,你来九重天我亦好为你领路```````”
悟枫闻言眼神暗了暗:“这会子倒也没开宴,你便是要送贺礼亦可宴后再送,再给我说说九重天上的光景不``````”还没说完又突然顿悟状:“我晓得了,你这般急着回正殿,莫不是看上了岑桑太子罢?”
我啊了一声,震惊的看着他,他亦回看我,我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三太子想到哪里去了,小仙怎敢高攀岑桑殿下。”
悟枫摇头晃脑的提点我道:“你晓得就好,我同你陌路相识,少不得要提点你一下,你虽生的不错,却不能犯下觊觎太子这等大错来。我少时便听闻岑桑殿下的发妻碎珠公主乃众生六道中举世无双的美人,为阻止九黎危害人间不幸战殁。我道世上只有这样的女子配得上岑桑殿下,你巴巴的去跟着岑桑殿下却是折辱自己。”
我一口茶喷出来,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但显见悟枫又会错了意思,以为这番教导的言语打动了我,眼下我一双眼睛分明噙着幡然悔悟迷途知返的泪花,叫他十分满意。
东岐宫正殿金碧辉煌,正殿中间摆了几个巨大的晶簇,宫墙上皆的用纯金打造的灯托托着拳头般大的夜明珠。正殿里头热热闹闹,等着开宴的神仙几个几个凑做一堆谈天说地。
我正寻思着要从后面出去回那个亭子找岑桑,猛地从那一堆神仙堆里头传出一阵笑声,我回头一看却见那笑声是从一个女仙身上发出。
那女仙衣着华美,头上足足戴了三公斤黄金并十来个珠子,长得有些粗狂,不过细看也还经看,那笑声倒是很配她长相,生生将我要跨出门的脚步惊的收回来。
悟枫却先一步走过去,欣喜的朝那女仙挥手打招呼:“义姐!”
我一个趔趄。
我在凡间做颜上卿的时候腿脚不大利索,于是窝在房间里头看戏本子的时候多,十几年戏本子看下来,悟出个道理。但凡带个义字的皆最要不得,那些个义兄义妹的十有九个半都要发展成私情,剩下的半个便是做了鬼也要来全了上辈子的情义。
便是夫有红颜知己妻要散,有妻有蓝颜知己夫要离的道理。
我觑了一眼那个女仙的真身,发现她原身是个披着一身油光水滑皮毛的紫狐狸。我摇摇头,自雪樱一事以后我便对这些四只脚的紫毛玩意没什么好感,当下就要跨出门去找岑桑,却冷不防撞上一个人。
我道了声借过,却给人一把拉住,抬眼一看原来是岑桑。
岑桑扶住我,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我就道你要迷路,定在半路寻了个人带你来正殿,果然猜得不错。”
我镇定的咳了一声:“意外,是意外。”
岑桑正欲说什么,突然前面正殿传来方才那个女仙的声音:“义兄!”
我傻了片刻。
那女仙亮出一个笑容,朝我这边小步跑来,压着一头黄金带着那个悟枫颠颠的跑在后头。
岑桑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对她微微一颔首。她笑盈盈的看着岑桑许久,才转过脸来看我。
她不看还好,一看登时眼睛就直了,甚是没教养的可劲儿瞅,弄得我在心底还好生纳闷了一阵我长得不合格还是怎的。
她讷讷的开口:“这,这不是``````”
岑桑接口道:“是斐儿。”
她反应倒是不慢,立刻向我盈盈行了个礼道:“小妹金阳公主印梨,见过义嫂。”
我没做多大反应,颔首算是回了礼。
正说着,里头小步跑来一个小蚌女,对岑桑行了礼说了几句话,岑桑便交代我几句,匆匆去了。
这时候我才看见里头原本几个凑做一堆的神仙大都已经禁了声转过来看着我,再仔细一听还能听到几声喃喃细语。
“你听见金阳公主唤她做甚么?义嫂?”
“早就听闻岑桑太子用血肉重铸碎珠公主躯体,眼下这位怕是``````”
“十有八九是了,你没瞧见方才岑桑殿下抱着她么,听闻碎珠公主乃是六道众生顶尖的美人儿,瞧她那张脸,啧啧啧。”
我深吸了一口气,预备不动声色的走人。
但我将将要抬起脚的时候,便发现了今夜注定是精彩而起伏跌宕的一夜。
人群里头走出来一个神仙,端着酒杯对我敬道:“小仙瀛洲尹开鉴,不想今日有幸见得碎珠公主,真乃三生有幸,容小仙自酌一杯。”
我悲苦的望了一眼眉目间透着八卦气氛的众仙,更是悲苦的发现此情此景说谎似乎不大合宜。
这番形容倒是将悟枫惊的嘴巴张的可以塞进墙上托着的那颗夜明珠,我虚了眼掂量一番,考虑着给他下巴再加把劲有没有脱臼的可能。
悟枫慢慢合上嘴,倒吸了一口气围着我打量了好几圈,紧张道:“方才,方才我竟然拉了太子妃的手``````。”说毕又将自己的手拿起来看了看,恍然大悟道:“难怪竟觉得手掌灵台清明了许多。”
我正要接话,却听见那金阳公主的嗓音响起:“义弟真是说笑了,手掌怎会有灵台。义嫂大人大量不来训示你,你便如此不知好歹么?义嫂乃义兄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怎是你的手好去拉的?你这一拉,说轻了是无视尊卑,说重了是无视义嫂名节,还不赶紧向义嫂道歉。”
悟枫被她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我亦是目瞪口呆。
她这番话,原是训示悟枫不该来拉我这个太子妃的手,却明示暗示本公主不曾甩脱悟枫,大有红杏出墙的嫌疑,此刻正殿里头各路仙家都禁了声瞧着我们三人,皆怀着一颗八卦之心等着我辩解。
这招委实高明,叫我从心发自肺腑的佩服。
显见这个唤作金鱼还是金阳公主的印梨,之前同本公主有些不对付。
我清清嗓子道:“我竟是不曾注意悟枫拉过我的手,想来原是我如今已经将将要两万五千岁,到底年纪大了些,舒坦日子过得久了,不似金阳公主这般谨慎,况我瞧悟枫三太子亦不过万岁不到,到底同我差了些,有些莽撞想来也是有的。”
说完便舒了一口气,底下众仙似乎亦舒了一口气。
那金阳公主脸色僵了僵,立刻恢复过来强笑道:“义嫂说的是,义嫂这般大度,亦叫印梨好生敬仰。原先印梨还一直担心义嫂和义兄只出一女如何是好,若是义兄遇见了喜欢的女子,想要纳入后宫绵延子嗣,少不得要听听义嫂意见,现如今义嫂这般知书达理,想来真真是义兄的福分,圣族的子嗣亦是可以发扬光大了。”
我看着她微笑着闭了嘴,似乎还不动声色的翻了个得意的白眼。我心里头好奇的不得了。我和岑桑成亲两百来年岑桑倒确实不曾纳妾,她言下之意这便是我的不是了?且她说义兄遇见了喜欢的女子,岂不是想说本公主不是他喜欢的女子?
她便是想拿这番话来激我,好给我心里头添堵,却不晓得这番话原添不了多少堵来的。早年我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像叫我和雪樱两女共侍一夫的事情就好比公鸡要下蛋母鸡会打鸣一般,委实不可能。从前我没本事,有些事要忍着,却偏偏忍不下;如今的地位修为没甚么事需要忍,倒是变得二二糊糊,能忍则忍了。若是我此刻还有那百年记忆在,说不准心里要着实堵上几日,但此刻我却是对岑桑半分爱慕都不曾有,倘若他真要娶几位年轻貌美的侧妃,我自然是不会反对,反倒可以叫我日日不再为他这份深情愁苦。几年以后对着他的侧妃和孩儿饮酒长谈,亦不是什么难事。
但本公主现如今心里着实不堵,不好好说几句实在对不住她那个惊艳的白眼。
如此想毕,便掂量了一番笑道:“金阳公主说的是,本公主这几日心里亦盘算着选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给岑桑瞧瞧欢喜不欢喜,若是岑桑不欢喜,那本公主也不便说什么。不过本公主既然是圣族钦定的太子妃,自然亦是要做后宫楷模的,少不得要为殿下做些寻常妃子做不来的事情来为殿下分忧,金阳公主若是看得起我,也可好生学着点,为自个儿夫君绵延子嗣尽一份薄力。”
那印梨似受教一般弯腰福了福,我挑眉瞥见她袖子底下一双拳头握紧,心里轻笑一声,很是爽快。
众仙道瞧不出甚么名堂了,便自行慢慢散去继续凑做几堆闲聊,不消多久岑桑便回来了,又拿那双迷煞人不偿命的眼睛瞧着我,我摇头晃脑入了席,又摇头晃脑的一路出了东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