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青石湖底钩 明月楼上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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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女的突然出现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不过,反应最大的还是那枚面具,他已经飞出柳毅的手,张着嘴向龙女袭去。
“不要!那不关三娘的事,都是我的主意!”柳毅大叫,但是面具并没有听他的话,依旧朝龙女扑过去。
这时候,山膏跳起来,咬住面具,落到地上。
“柳龙王,这面具和你似乎和你有很深的纠葛。”螭吻一改平日的不正经,语气接近质问。
柳毅盯着炉火,半天不说话,龙女道:“既然夫君不肯开口,就让我替夫君说清楚。”
柳毅笑笑,弯下腰,拿起叼在山膏嘴里的面具,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了这面具的由来。
作为洞庭龙王的女婿,还是一个人类,柳毅却接替了龙王的位子,自然有很多人不服气。
对他人的议论,柳毅充耳不闻,忙完自己的事,他喜欢潜到湖的最深处,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深思,或者说是休息。寿命也好,权利也罢,得到了也就不稀罕,久了还会厌烦,妻子也是,再美貌,再喜欢,几十年对着同一张不变化的脸,也会产生审美疲劳。
一般说是柳毅长得书生气,太漂亮,才需要面具,实际上却不是这样。因为是人脸,喜怒易形于色,对生活及事务的疲惫让他一脸的憔悴和不乐意。
老龙王看不过去,找他商量,一开口就问:“柳龙王,你为什么无精打采的?是洞庭的政务让你劳累?手下的兵将不易治理?身体受不了在海底环境?还是……已经对小女提不起兴趣?”
柳毅听了,哭笑不得,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龙王拍拍女婿的肩膀,道:“你这样的原因我也不追究了,但是,我不能不管,龙王的形象关乎整个洞庭,我想想……给你戴个面具。”
“这个……听岳父安排。”柳毅欲言又止。
老龙王看看着女婿的俊脸,喃喃道:“该用什么东西给你做面具,金的、银的、贝壳的……”
“湖底有一块青石,那个材质应该不错。”柳毅说道,那块冰冷冷的石头,戴在脸上会是什么感觉?
老龙王道:“这个,倒可以去看看。”
几天后,等柳毅再次潜到湖底,果然不见了大青石,只有石头的碎屑散落一地。
又过几天,龙女,也就是柳毅的妻子把面具送过来了,对柳毅道:“真不明白父王为什么花了大半工夫命人打造这样一个丑面具。”
柳毅摸了摸面具,依旧是冷冷的,虽然丑,但这块石头也是经历了千刀万剐,才有了现在的模样,他微微心疼。
龙女想了想,又道:“对了,父王说这个面具还有许多神奇的用处。不过,我不喜欢,太丑了。”
柳毅笑着戴上面具,看上去粗笨,却感觉不到重量。
很快,柳毅习惯了有面具的日子,戴着面具,让他觉得更自然。
夜晚,当龙女看到夫君摘下面具后还恋恋不舍地抚摸着时,莫名地泛起一股酸意。
一年后,洞庭西部的墨鱼精叛乱,柳毅领兵镇压。在战斗中,一支箭飞向柳毅,柳毅不及闪躲,面具却自动从脸上落下,替他把箭挡住。
回到洞庭龙宫,柳毅观察面具,面具极坚硬,连划痕都没留下。不过,比起研究这个,他更希望面具能跟他说几句话。柳毅表达谢意,面具没有反应,向它打招呼,面具依然沉寂。
柳毅心想,这个面具大概是恨自己的,好好的一块石头,非把它锻造成形,跟着自己奔波。于是,他潜到湖底,把面具放回原处。
第二天一早,柳毅发现面具又乖乖躺在自己的书架上,他笑着把面具再次戴上。只是,一天下来,他似乎能感觉到脸前面具的呼吸,心里发寒。
摘下面具后,龙女见他神色有异,问他原因,柳毅就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龙女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戴了,反正又这么难看。”
柳毅不再戴着面具,面具却依旧跟着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办公的地方。开始觉得诡异,想这面具毕竟帮了自己,救了自己,也就随它在各处现身。时间久了,柳毅也习惯了,对面具笑道:“你这样跟着我也没用啊,如果你能陪我说说话,帮帮我就好了。”
一段时间后,柳毅接到不少报告,说洞庭湖不太平,时不时有人落水。经过几次调查,他发现是自己的面具作怪。
抓住面具,柳毅不知道该如何审讯,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害人?”
面具兴奋了似的在空中转了一圈,第一次开口道:“为了……修炼啊,听,我已经会……会……讲话了,以后……以后就能……”
面具说话磕磕绊绊,带着点炫耀的口气,像个刚开始学语的小孩,柳毅不知如何处理。
“事到如今,也只能将面具破坏。”龙女提议。
“可是,他是无心……”
龙女打断他的话,“你再犹豫不决,只会给龙宫和你带了更深的麻烦,你知道,你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是……”
龙女转而又道:“这块石头极坚固,也砸不坏,只能用真火烧裂。”说着,在湖底架起了火炉。
面具似乎察觉到什么,问柳毅:“有……什么事?”
幸好面具没有表情,否则,柳毅可能面对不了那一脸的迷茫与委屈,“我们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说完,闭起眼,把面具扔进火中。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火中的面具已经裂开,只是,还计较着自己外貌的魂魄一直不肯放弃。
“面具兄,你为什么只劫持漂亮的男子,不劫持漂亮女子呢?”螭吻笑着问。
面具……
“我说,你其实连柳龙王喜欢什么样的外貌都不知道吧?像你这么笨,他怎么可能需要呢?”山膏替螭吻接话。
“我……”
“所以,你还是离开这里吧。”趁着面具茫然的瞬间,螭吻念动咒语,把魂魄收进玄瓶,柳毅手中一空,周围一时沉默。
“好了,龙王,事情彻底解决了。”良久,螭吻开口,离开洞庭湖底。
湖上的竹筏失去人的控制,自顾自地飘荡,等螭吻找到,已是桂华初上,那竹筏隐在湖边山脚。螭吻卧在竹筏上,随着湖上波痕流动,面对深蓝的天空数星星,渐渐地合上双眼。
第一缕晨曦镶上湖面,半个太阳淹在水中,螭吻缓缓睁开眼,看孟极正坐在竹筏的另一头,自顾起身到竹筏边,掬起一捧水洗脸。
“你就这样走开也不对,总要道个别,处理一些后事。”孟极先开口,又问,“现在的你,是不是很讨厌收魂这件事?”
“也不是,只是想不清楚,为什么有的生命就那么顽固。”螭吻回答。
孟极扔给他一个桃子,笑道:“我觉得你没权利说他们,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也是固执的。”
“是吗?还是这片竹筏好,随波流动,没有自己的意愿,也就没有烦恼了。”螭吻一边啃着桃子一边回答。
孟极用衣袖替他擦拭脸上的水迹,道:“九子怎么也学会了多愁善感?这可不行啊。”
螭吻道:“几千年都活下来了,有什么行不行的。”
“你曾经问面具,为什么他只劫男子,你现在知道原因吗?”孟极问。
螭吻笑而不答,他想,在面具的眼里,可能像柳毅那类的脸是最美的,所以,对女子的脸就不感兴趣了。
一群曾经落水的漂亮男子被送到了岳阳楼边,等他们醒来,已记不清落下水以后的事。有人说自己被湖底的乌龟强行拉过去做女婿,有人说是龙王摆宴,请自己去装个门面,也有人说,湖底要做面具,自己是去做面具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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螭吻拿着罗盘走在熙熙攘攘的扬州街道上,不少过路人会停下来问他是否会看风水,刚开始他还有笑着摇头说不会,问得多了,他烦了,大声反问道:“你看小爷我这么英俊,需要靠看风水养活自己吗?”
来人抬头仔细看看螭吻,意味深长地笑道:“是不用靠看风水就能养活自己,那爷你想不想活得更好,我这边有更多的生意。”
螭吻顿了顿,品味出这人话里的意思,气得甩下这个人,转进人流量少一点的巷子里。
在洞庭湖飘了一天后,孟极就回琴鼓山了,螭吻并没有挽留,虽然很想让他陪在自己旁边,但是,他不想勉强他。
一阵巷子里的风沿着房子之间的空隙吹过,带来一阵香气,螭吻闻了闻,是酒味,又不比寻常的酒味,青涩而浓烈,还有中药的味道。他循着酒味,到了一间房子门口。房子的青色围墙上冒出一丛丛青苔,看样子是荒废了很久,不过,房子还是很大,从外向里可以望见里面两三座高高的阁楼。
大门是敞开的,里面七八个人围城一圈,似乎在观察着什么,酒香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罗盘也有了动静。螭吻走进去,那群里听到脚步声,转过头。
“几位大哥,我适才闻到一阵香气,就到了这里?”螭吻对着众人道。
众人见螭吻气度不凡,自动让出一条道,螭吻见那里一张桌子,桌子上面一个精致的陶罐子,雕饰着凤头的罐盖已经被打开,放在罐子旁,罐身有两珥都是龙的形状,古铜色的罐身在阳光下可看到细细的花纹
罐子后面的是一个弱冠青年,对螭吻道:“这位公子,这里是竹叶青泡制的蛇酒,表舅十几年前埋下的,今日挖出,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兴趣。”
从香味来说,这确实是好酒,螭吻动用妖力观察罐子,里面真有一条青色的蛇盘旋着,双目紧闭,尾巴随着泛黄的药酒摆动,没有生气,已经死掉了。可能是因为打开罐子打开了什么机关,酒里的蛇微微开眼,头朝向里面的一间阁子。
二十年前,在这座房子房子还是丫环童仆成群的时候,竹叶青就住在这里……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在江府最高的阁子夜鹊阁里,江家公子江少天三个月前纳的小妾凭栏空怨。
“难守何必苦守,果然是娼家出来的,耐不住寂寞。”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府的女主人已经上了这个阁子,似乎是在监视这个小妾的行为。
“鄙妾只是无聊时背诗,奶奶多心了。”小妾珊珊走进房间,向女主人行礼解释。
女主人坐下,抬头道:“你难道不知道要敬茶?”
小妾捧起一杯茶,弯下腰敬上,女主人接过,放到一边,问道:“喜鹊,你来这里也有三个月了,难道还不清楚这里的规矩?”
喜鹊紧紧攥住衣角,低头道:“鄙妾愚笨,望奶奶包涵。”
“我是可以包涵,可是这府上上上下下不一定能理解。”女主人蹦出这一句话,用着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口气。
喜鹊低头盯着绣鞋。
女主人凑近喜鹊,捏住她的脸,在她眼前道:“好一张俊秀的脸,不过我不保证这脸蛋能平平安安。”
喜鹊惊出一身冷汗,她感觉女主人不是靠近她,而是缠住她,腿一软,下跪道:“奶奶国色天香,鄙妾不敢比肩……”
女主人反而笑着扶起她,“既然伺候同一个男人,你也不用叫我奶奶了,我叫叶青霜,你可以叫我青姐。”
“鄙妾不敢……”
“算了,夜已深,你早点休息,虽然江郎准许你不用每天问候我,但该有的礼节,你还是不能忘的。”叶青霜的语气已经变得柔和,却包含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青霜转身离开,喜鹊呆呆站着,回过神来,脸上已有泪痕。在青楼的时候,就听说这里的女主人不好伺候,刚来的时候,男人在家,宠着她,她也不觉得什么,现在男人有事离开,她感到恐惧。
心里郁闷,喜鹊再次走到楼台透气,月光湿冷,如霜,霜,女主人的脸浮上喜鹊的脑海,出身勾栏的她,遇到的人不算少,但对一个人感到恐惧还是第一次,那个女人,像霜,还像蛇……
喜鹊对月亮都感到害怕,躲避月光,却看到楼下的梧桐树下伫立着一个人影,云鬓细腰,是女主人,而且,她的目光,好像延伸到自己这边。
“啊!”喜鹊惊得小声叫出来,转身快步走进房间。
梧桐树下的女子莞尔,摘下一片梧桐叶,轻轻一吹,飘向夜鹊楼,落在窗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