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满城春色宫墙柳 第二十七章 义释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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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与金魁、慕容翟一战,容城守军上上下下都亲见了方撷的英勇果敢和武艺精湛。连日来,方撷下令巩固城防、操练兵士、护卫百姓,样样都奇招百出,并不与寻常军中统帅相似。
方撷升帐,同众人说明了自己火烧容城、围剿敌军的计划,诸将拜服不已,自然听他安排。于是遣了城中原司文职的大小官吏好生游说安抚那百余户居民,承诺迁进临阳关后朝廷定然多多补偿,以贴生计。百姓们无有不应,顺次跟着护送的队伍迁往关内。
容城中,挖暗道、埋陷阱、设弓弩、布机关,进行的有条不紊。
那方宸不愧为后陵战神、阵法大师,他依着容城独特的地势形貌,对内城中某些茅屋草棚和易于改造的建筑稍加变动,竟将古时孙膑庞涓斗法所用的迷魂阵整个儿“搬入”城中。他又命人用土石等物重新修葺了内外城的分隔区,俨然把外城城楼当作了指挥瞭望台。
从那时起,容城就被后世兵家列为易守难攻、战中必夺的宝地。火烧容城一役,也被后陵史书详细记载评论,堪称诱敌围剿战的典范。至于昭德帝日后终将容城割让给庄国的举动,则成了数百年间史官们痛心疾首、责难不断的话题,而作为罪魁祸首的澋王殿下,自然也褒贬不一,众说纷纭了。
此是后话。
且说后陵这边忙着排兵布阵,庄军却犯了嘀咕。眼看着对方高悬免战牌,城头的防卫也一天少于一天,容城侧门偏门也常有小股小股的百姓在军队护卫下出城。派去的探子每日回报,都说后陵有退兵之意。
慕容翟摩挲着下巴上短促扎手的胡茬,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方撷一战诛杀敌方大将,刺伤敌方主帅,正该乘胜追击,自己甚至都定好了退回三城,据守相抗的长期作战准备。可为什么他反退不进?若说这是个圈套吧,未免做的也太真了,连城中百姓也被牵扯入内,佯作诱敌之举。正在犹豫不决时,探子飞马传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后陵昭德帝病重!容城兵马从后城门往临阳关而去!!
慕容翟拍案而起:是了是了,那方撷本是个小王爷,后陵皇上的六弟。如今皇上病重,朝堂自然不稳,他回师勤王以安政局;又或者他原有野心,借此机会争夺九五之位,无论哪种情况就都解释的通了。
不好!慕容翟转念一想:若真被他跑了,本帅在三军面前响亮亮的誓言岂不化为泡影,再无践诺之日。一思及此,恍惚又见了那面容俊美、身子清瘦,可在战场上却丝毫不示弱的人,露出嚣张且妖冶的笑意。
慕容翟握紧拳头,仿佛要把那人捏在掌中。
“传令,营前点齐兵马,即刻攻城!”
说是“攻城”,其实远比想象的轻松。
城门被冲车结结实实地撞了三两下,豁然洞开。城中,是曲折幽深、了无声息的条条道路。
慕容翟心头一惊:莫非来晚了?!!他挥臂号令,“搜索全城!但凡看见人影,不管居民兵卒都活捉了来本帅问话!”
一声令下,庄国军队四散开去,宛如豆粒般抛洒入城,顿时淹没在无尽的石壁矮屋间。
慕容翟骑在马上,缓慢谨慎的走进容城街巷。这一条条窄巷初入时觉得直通南北、横贯东西,就像古人讲求周正端方、横平竖直。可越是往里走,越觉得道路倾斜,不辨方位。各色木屋瓦房傍道而建,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暗藏杀机。慕容翟征战多年,与后陵将官对阵的案例更是不胜枚举,他深知后陵军队作战倚重兵法策略,而不似庄国唯有天长日久磨炼而成的坚韧勇猛和威武不屈。前几日同方撷一战,更觉此人年岁虽轻,心计却深沉,他既能掌帅印,必有过人之处。这样想来,暗暗感到事情不妙。
突然间,不知何处传来凄厉的惨叫。众人皆惊慌起来,纷纷四面寻觅声源位置,可是城里房屋太多,相互拦阻隔挡,一时竟看不明情况。慕容翟心头焦急,也只有驱马上前,处处的寻找。
可谁料到,那声惨叫竟只是个开头。接踵而来的是不小心被兵士们触发的各种机关陷阱。在距离慕容翟约两条巷道处,五六个士兵被屋顶猛然翻倒的一锅热油淋了个正着儿,疼得撕心裂肺,像没头苍蝇似的四散狂奔、慌不择路,刚跑出几步,就又撞在了无数刀戟利刃上。
这回慕容翟算是看清楚了,他们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被人家“请君入瓮”!
巨石、滚木、箭矢、钢刀……不断的从机括中弹出,庄军士兵就像活靶子一样,在城中来回躲藏逃命,到头来反而死伤更重。
容城内刀光不断,血肉横飞,场面混乱,惨不忍睹。就好像生生的走入了修罗地狱。
慕容翟大惊,欲抽身退兵时,那深远弯曲的道路竟像是变了模样,绕来绕去就是走不到出口。慕容翟心知是有人凭借此城布了个高深的阵法,为的,就是阻断退路,让他们有去无回。
身边跟随的一队亲兵伤亡过半,只剩下十来个人相互搀扶着,挣扎着,仍护在他周围。慕容翟闪身躲开四处突射而来的暗箭,手中钢鞭一刻不停的挥舞,怎奈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如何就能分毫无伤?顷刻间,他身上已添了四五处刀伤剑痕。
慕容翟正奋力相抗,恍然一眼瞥见道旁堆砌着茅草杂物,更觉胆寒:若此刻火起,我们岂不是要全军覆没?好个方撷!好个澋王!你竟是要舍了这么座石头城来葬送我军十万主力啊!
命运仿佛偏要验证他的想法般,一支箭头包裹着帆布、浸了油料,燃着火苗的羽箭擦身而过,直扎进那堆茅草,霎那间火光冲天,吞噬了旁边的木制小屋。
慕容翟回头,果见方撷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站在外城城楼上,手中握着宝弓利箭。
“慕容将军不是说要擒拿本帅么?”方撷笑道,“本帅在此恭候多时了。”
“你!……你别得意!”慕容翟颤抖着声音,钢鞭一挥,向着外城拍马杀去。他双眼通红,再看不见死伤的士兵,再看不见可怖的机关,也再看不见精妙的战阵。此刻,他的眼里心里都被那张狂的不可一世的面容溢满了。
抓住他!抓住他抓住他!
慕容翟在心里冲自己嘶吼着,他要把那人抓到面前碎尸万段!
不不不!碎尸万段也不足以解恨!他要用尽一切手段折磨那个富贵高傲的小王爷,让他匍匐在自己脚下称臣!
慕容翟昏头昏脑的奔向城楼,还没过巷子口,早有埋设在土里的绊马索被两旁隐着的兵士拉开来。坐骑只来得及悲嘶长鸣,就应声倒地。慕容翟跌进泥土中,被暗处埋伏的十几个兵勇死死地压住,挣扎不起,用结实的麻绳五花大绑着一步步押上城楼,带到主帅面前。
“将军别来无恙否?”方撷巧笑,凑近慕容翟,好心的替他拂开被血水黏在鬓边的乱发,“哎呀呀怎么这样狼狈?本帅原想摆酒设宴请将军入城一聚,怎知还没准备停当呢将军就不请自来了。我这容城狭小简陋、军备不齐,只有些弓弩刀枪招待贵客,不知慕容将军是否满意?”
慕容翟满脸尘埃满身泥泞,兀自倔强的仰起头,冷笑道:“澋王殿下果然好谋略,本将军失察,中了你的奸计。或杀或剐,凭君处置,何苦言语戏弄于我!”
方撷直起身子,在城楼上来来回回踱着步,又伏在墙边朝北方庄国远眺片刻,幽幽的说:“本帅不杀你。慕容将军不必担忧。”
他此话一出,周围众人除了珩王方宸外皆显讶异之色,便是慕容翟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本帅知道你们国主的心思……”方撷抬头望望天,哼笑道,“漠北为苦寒之地,庄国百姓以饲养羔羊、马匹、麋鹿为生,用这些牲畜同邻国城镇交换日常物资。但庄国东、北两面环山,进出不便,所以主要的通商渠道就是连接我后陵的漠北古塬,和西侧丈铭山脉中一条名为‘飞鸟径’的小路,我说的对么?”
他看看慕容翟,后者怒气未消,虽不说话却也是别着脸默认了。
“可今年夏天天气反常,数月间雨势滂沱连绵不断,丈铭山脉多处崩塌,将飞鸟径阻断了,这一来可就绝了庄国与西部邻国的贸易往来。庄国上下难以维持生计,国主命你率军奇袭我后陵边界,一方面抢夺些所需食物用具,另一方面延展自己国境,以图日后开辟新的商贸之路。”
方撷走到慕容翟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庄国百姓度日艰辛本帅了解,可因天灾之故就要将自己的苦难以战争形势转嫁他国,本帅绝不姑息!”他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慢慢松开略有动容之色的慕容翟,“将军亦是明理之人,怎不向你国主进言呢?你身为朝之重臣,担负着辅佐国君、造福百姓的责任,眼见君主被小利冲昏头脑,难道就不敢直言进谏,而只会明哲保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