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满城春色宫墙柳 第三章 尴尬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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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白楼下,一个白衣的贵公子同着穿青衫的中年人出得门来,向右边转过,进了平乐巷。在巷子深处,早等了一辆被锦幔华帐包裹严实的马车,车夫见他二人来了,忙打开车门,放下踏脚凳。两人顺次而入。
谁知,马车外表如此华美,竟仍不及内在奢豪舒适。
车里铺着纯白毛绒毯,窗边外挂了苏绣织纹的帷裳,内又附了一层极少见的青碧色珠帘。三面环座,后侧的一排靠座刚好可供两人使用。正中设了张矮矮的茶桌,桌上是成套的素色冰裂纹茶具,茶壶里备了上好香茗,壶子搁置在一浅盘中,盘内燃着四节短小的白烛,可时时温茶待用。
那青衫客上了车,径自坐在后侧的主位中间,取那茶壶自斟了一盏浅啜起来。白衣公子跟着上来,硬是挤过去和青衫客并肩坐下,随眼扫了扫,倏得伸手一把夺过同伴的茶盏,极自然的送至自己嘴边品尝。
“你这人,忒无礼了些。”青衫客口中埋怨,眼里却是丝丝缕缕的疼爱和纵容,那感情,浓烈的几乎能溺死了人。他只好再给自己倒了茶,苦笑着摇摇头,“在车里便罢了,若是出去被人看见,怎生是好!”
“泽道,何必这样拘谨,以你我的关系,分享一盏茶又如何?况且,我在外面自会收敛,岂能让不相干的人看了去。”白衣公子满不在乎的道。
却原来,那青衫客就是当朝七王之首的珩王方宸!只是世上唤他表字泽道的,也就唯有这跟在他身边长大、不是至亲胜似至亲的白衣贵公子澋王方撷了。两人虽名为叔侄,年龄相差不过十七岁,也说不上是两代人,倒更像兄长与幼弟,良师与高徒了。
“哼,要不是你不分场合不知轻重,那百花阁之事怎会被市井说书人传扬了去?”方宸的口气是在教训不懂事的孩童,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打趣挖苦的成分。
方撷正在介意适才说书人的闲言碎语,这会儿泽道偏又提了起来,立时嘟起嘴急道:“你还说!可不就是你惹出来的!究竟什么重要事,打发个下人悄悄的来就行了么,偏偏要摆了大阵仗,带着车马侍卫,浩浩荡荡好几十口人去寻我。生怕别人不知你我身份。你这绝对是故意的!”
方宸回想着当日情形,自己还当真是故意的!!
以往他去秦楼楚馆为了什么,自己是心知肚明,唯有那次是因两人为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起了争执,亦筠(方撷字亦筠)这臭小子就赌气跑出去喝花酒舒解郁闷,在百花阁里鬼混了一夜。自己也是在气头上,便不去追他。
待到第二日天未亮,却领着府里上上下下掌事的、护卫的、采买的、伺候的、打杂的、看门的,甚至那看管宗祠几辈子没出过王府的老奴,同去百花阁抓人,就差没请出先帝御赐的打王鞭了。直吓得那林妈妈惊慌失措,姑娘们花容失色,还以为谁犯了大事,招惹到皇亲国戚了。
方宸摇头暗笑起来。
笑那孩子虽然聪慧能干,到底还是年轻莽撞,不懂得收拾情绪隐藏心思,所有喜怒哀乐都流于表面;同时也笑自己,辅佐过三朝君主,平叛乱、定争端,多少国家大事做的举重若轻,可谁知每每碰见了这毛头小子的问题,却都敛不住心性和他较起了真儿,非要在他身上撒了气过了瘾才罢休。
不像自己啊!着实不像那个名扬在外的七王之首!
他这一乐不要紧,却被茶叶呛到了,忙放下茶杯,掩面咳嗽起来。
旁边方撷原恼他揭自己的糗事,这会儿也不好再怎样,以手轻抚在他背上力道温柔的帮他顺气。口里却不饶人:“保重身体啊,老人家!”
那方宸本只是呛了一下,自然没什么大事,咳了两声早缓过劲儿来。见他依旧毒舌如此,也不答话,伸手去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两人顿时嬉笑扭打成一团,再没半点皇家贵族的模样。
正闹着,马车忽然停了。但听外面有人低低唤了声:
“爷……”
两人住了手,方撷将左侧帘幕掀开一角,只见车子已行到了珩王府后门。王府的老管家金泉在外候着。
“泉叔,有事?”方撷问了句。他虽然身份尊贵,但因从小在珩王府长大,府中上下对他都极好,尤其是这管家金泉,面儿上恭谨礼数自不能错,但私下更把方撷当作儿孙辈看待。故方撷向来尊称他一声泉叔。
金管家凑近了些:“小王爷,刚才圣上遣林公公来通传,请两位爷速至宫中玉堂殿议事,十万火急。”
方撷听了心里纳闷:这玉堂殿并非庄严肃穆的正殿且在宫里较深远处,很不方便,既说议事难免要有外臣,如何选在那里?可若是……转念一想,已有了计较。他回头和方宸交换了下眼神,对方目中清清楚楚写满了默契和了然。
“我与珩王回府更衣,车马留用,即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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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恐怕不妥吧?”年轻的帝王端坐在王座上,褪下了金丝绣边九龙夺珠的华贵外袍,只穿了件蓝底盘龙锦衣,头戴七海攒珠冠,上插一支色泽晶莹的玉笄。
说是端坐,手却悄悄攥紧了王位椅垫的边角,看来略有些紧张恐惧的望着殿内的几人:皇叔方宸一如既往的淡然超脱,手揣在衣袖里气定神闲的站在那儿,局势明了于心,面上却不露声色;方撷的神情就稍显肃静严峻了,秀丽的眉眼中透出无边愁绪;煜王方岑则是一股藐视群雄睥睨天下的傲气,眼神里满是在金殿上原不该有的挑衅与胁迫。
方岑冷冷一笑,逼近半步,以手握拳捶在龙案上:“有何不妥!北疆蛮夷自从换了新王就不安分起来,时常扰我边境凉城,以此窥探我后陵天威,若陛下再这样姑息纵容,非但蛮夷不惧我朝威严,恐怕连百姓小民们也要质疑陛下的君权了!”
“四哥,你……”方撷看了这架势早已按耐不住,刚要上前阻拦,却被一边的皇叔拉住了衣袖,朝他微微摇头。
昭德帝脸上一阵红白不定,他身为君主,却被弟弟如此抢白教训,难免是有气性的。
只是他也清楚现下的局势:在外,自己为当今天子,可真正握有天下半数兵马的却是四皇子一党。他的舅父郭航官拜兵部侍郎,品级不算最高,权力却实在得紧。更有那朝中上下统兵在外御边的将军们,也多是郭家亲友或门生,他们若连成一气,莫说暗中逼宫了,即使明着造反也不无可能。
于内,自己的皇后温氏去年刚过双十年华,心思单纯不善言辞,即便统领后宫在大事上也仍要请示长辈,而上一辈里,自己的母亲刘德妃贵为太后,说话反倒不如那西宫郭太妃有底气。总而言之,内外形势对己方都极为不利,父皇虽传位给自己,可四皇子没有半刻停止过集结党羽、谋划夺位。
自己这尺寸之地能否坐稳,也还是个未知之数呢。
“四弟莫急……”昭德帝缓和了一下气氛,反复斟酌着措辞,“朕只是觉得,凉城现驻扎了五万人马,在与其成犄角之势的穆、郃两郡也各有三万兵卒,想来应足以应付北疆骚扰。倘或战事扩大,那时再调兵遣将也不迟啊。况且周庭远目前袭了他父亲的爵位,又任都指挥同知,负责宫中仪仗护卫,不便调至边关吧。”
“陛下这是说笑么!”煜王瞋目道,“凉城五万兵马如何能抵御北疆?穆、郃两郡自身防范尚且不足,怎还能援助其他?待战事扩大再忙着集兵出击,哼,远水怎解得了近渴?!是了是了,二哥你向来重文轻武,只文采出众,于兵事却不甚了解,也是有的!”他口气蛮横无理,竟将万人之上的天子呵斥得哑口无言。
“至于那周庭远,陛下肯给他机会戍边立威已是天大的恩赐,他岂敢推脱?陛下您的安危还轮不到他操心,自有本王负责!本王这就安排属下,加强宫中各处戒备。陛下稳坐王位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