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长灯节回来以后，乐云歌总是对那一晚满山的琉璃雪树念念不忘，赞不绝口。于是五王爷君泠郁就命人，专程从月白山上植过来了一株琉璃雪，栽种在乐师府的内院里，后又觉得独有这么一颗树，显得突兀，就又让人在树下挖了一个鱼池，里面养了几条锦鲤，才终于觉得生机勃勃。
    乐云歌见了，自然是惊赞连连，喜不自胜。
    这一日，乐云歌在院子的凉亭里摆了张方桌，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这几个月游过的王城周围的山水，挑了一处觉得最美的，题起笔在宣纸上画了下来。
    画到收尾处，君泠郁刚好走了进来，站在乐云歌的身后面，侧着头欣赏了起来。
    “没有想到，我们的乐师大人，还有画师的一手漂亮笔法。”君泠郁笑着说道：“这画面水墨丹青，山水意境引人入胜的，一看就感觉像是名人大家作的。我看，拿出去卖都可以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一句话，逗得乐云歌笑出声来，也玩笑道：“我也觉得今日这幅极有韵道，就看在与你关系好，勉勉强强卖给你吧。换了钱我也好再去添些好的笔纸来。”
    说完，二人都笑了起来。
    “那我可要细细赏一下，看值不值得我花大价钱买下来。”说着就真的俯下身去细观了起来。
    这一看，君泠郁忽然脸色就一沉，表情僵了僵。
    这脸色乐云歌没有看见，君泠郁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又恢复了笑容，问道：“你的画技，是谁教你的？”
    “就是一直在乐族王宫里，跟着画师傅们学的啊。慢慢就成这样了。”
    “你的画风笔法，居然和君泠华的如出一辙。”
    “王上还会作画？”乐云歌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他是王后长子，自幼修养，作个画当然还是会的。而且有些画我也见过，的确是画的很好。”
    乐云歌听罢，心里觉得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便不再答话。
    刚好此时安伯走进来，招呼两人去内堂用膳。乐云歌便放下笔，拉过君泠郁一起走出院子。
    这件事一出，五王爷君泠郁的心情一整日都不太好，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乐云歌倒是没有太在意，莫须有的事情，巧合而已，无需深究。
    ******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每日上朝下朝，乐云歌依旧是闲人一个，倒也渐渐习惯了这种闲暇。每每无事，就去五王府找君泠郁，弹曲琴作幅画，好不自在。
    不要看君泠郁人高马大的一副武将身骨，弹起筝来却毫不逊色，与乐族出身，天赋非凡的乐云歌合起曲来，完全不会跟不上，就连指法考究的《刻雨》，君泠郁也能弹的和乐云歌一般行云流水。
    这一日下朝。众大臣散去，乐云歌本想着等等君泠郁，一同回去，可是站了一会也不见君泠郁的踪影，怕是还在和他的几位心腹将军谈事。乐云歌站在御道旁，与同出来的几个大人一一回礼作别，回头望了望尚乾殿的方向，便摇摇头准备回府。
    忽然一声极其熟悉好听的声音响起，叫住了乐云歌。
    “呦！小不点~”来人正是太辅礼夏辰。
    乐云歌怔了怔，回头就对上了远处礼夏辰风流倜傥的笑脸。看见他，乐云歌立马就想起之前君泠郁给自己的提醒，要他见了礼夏辰就躲的远些。如今典型是已经来不及了，晃神之际，礼夏辰已经飘到了乐云歌的身前。
    “太辅大人……”乐云歌规矩的作了作揖。
    “唉呀真是个严肃的孩子，不是都说了可以喊我名字么。”
    “太辅大人抬举，微臣岂敢坏了规矩。”
    礼夏辰摆了摆手，显得略微有些扫兴，不过马上又高兴的说道：“我看你慢慢悠悠的，估计也是无事。不如去我府上坐坐，你来王城这么久了，还没有拜访过我这个太辅大人哦~”
    天下哪里有自己要求被拜访的高位太辅，乐云歌实在想不明白，太辅大人这玩笑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屈万人之上之尊，居然亲自跑过来邀请他这么一介小小乐师。乐云歌还没有答话，就已经被礼夏辰不由分说的拉走了。
    坐在太辅府邸的前厅里，乐云歌显得有点拘束，但还是止不住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厅里的侍奉奴仆不多，只一两个端茶倒水的，都低着头不做声。厅子里异常的安静，只有主人礼夏辰时不时掀掀茶盖的声音。
    礼夏辰此时倒是文质彬彬浅笑优雅，终于有了一点太辅的风范。不过时候不长，看见乐云歌一脸的警惕相，礼夏辰弯起嘴和气一笑，说了几句关照的话，算是热热气氛：“乐师来王城已久，可有什么不习惯之处？”
    “一切安好，朝中各位大人都对微臣照顾有加。”说的自然都是面儿上的假话，乐云歌与这些人基本不来往，朝中大小几百位官员，乐云歌有的连脸都没有认全。当然，礼夏辰是完全不会在意的。
    “乐师貌似不太喜欢喧闹。我看朝中各大臣的聚宴，乐师是一次也没有出现过。”礼夏辰放下茶杯，停顿了一下：“不过本辅倒是听说，乐师与王爷走的很近嘛。”
    乐云歌听罢一愣，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按说人各自由，谁与谁走得近也不该太辅多管，但是礼夏辰这么不温不火的问了一句，还是叫乐云歌不知端倪。难不成太辅是怕他们结党营私？不可能啊，虽然王上与王爷一直不睦，但朝中两股势力已久，一个百无用处乐师，还谈不上结党营私。
    乐云歌良久没有声音。还好礼夏辰呵呵一笑，不再追问，转了话题。
    “小不点啊。”
    “在……”
    “你的父王，可有与你通过家信什么的？”
    “是，偶尔有家书传来，都是一些琐碎，叮嘱我在王都好生为官，不要生事。”
    “哦？那，有没有叮嘱过你。如果不小心遇到了错的人，就要知道及时自拔？”礼夏辰向椅背上靠了靠，抬手扶了扶拇指上的紫玉扳指。
    乐云歌浑身一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怔怔的看着礼夏辰。后者仍是笑盈盈的，没什么变化。
    “这……父王未曾提及……”
    “呵呵，你不要这么拘谨，我又不吃人。既然你父王没有叮嘱过你，那本辅就替他关照你一下。”礼夏辰侧起脸，单手托着腮道：“王府里那位，他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本着体恤爱民的好德行，本辅得提点你一句。一开始遇到的，未见得就是对的人，而错了的人，就要懂得及时抽身及时自拔。如果不小心错陷了进去，可是很痛的哦~”
    乐云歌笔直的立着，一脸的不知所措。厅里的奴仆们仍是添茶倒水，面无表情，礼夏辰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屋子里瞬间又寂静了下去。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际，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对着礼夏辰单膝跪地，正声道：“大人。五王爷在府外，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呀？王爷这是什么意思，真怕我吃了谁不成？”礼夏辰扶着头，脸上的无辜劲儿更添了几分，但眼神里尽是不屑。然后对着乐云歌道：“看看看看，才这么一会儿，就跑来要人了呢，王爷与你可真是亲近。”
    乐云歌忙拱起手：“微臣与王爷约了些小事。今日就不叨扰太辅了，改日微臣再来拜见。”说完逃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身后厅堂内响起礼夏辰带笑的声音：“本辅与你说的话，可是真心的哦。”语气像是自言自语，却句句打入乐云歌耳朵里。
    待乐云歌走出府门，那个侍卫才站起身，走到礼夏辰跟前，低声说道：“大人，早晨暗司细作组来报，五王爷最近与几位将军，密谋频繁。五王爷的封地上丕，最近也频有异动。”
    “好哇。终于有动静了，只怕他不动弹呢。”礼夏辰走到厅口，全身上下笼罩起一层危险的气息，满院的花草都冷了几分。“果然那小不点儿，是很好的导火索呢。崇之。文清和文植两位将军那里怎么样了？”
    “还在南疆平乱。不过局势已基本稳定，想来也只是在处理后续。太辅可是要传二位将军回来？”
    “不急。先将消息送过去，但是让他们两个先不要动，继续做南疆的事情。这里的事，还需请示一下王上。消息上奏王上了吗？”
    “已奏上去。”
    “好。更衣，本辅要进宫一趟。”
    ******
    王宫内，尚合殿。
    君泠华坐在大殿正前方的龙椅上。下面是太辅礼夏辰、武族大将武赫樊，和暗司长暗崇之，都在左右两边各自坐着。
    寂静了一阵，君泠华开口道：“那你的意思，直接派司暗的杀手组过去？”
    礼夏辰略微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觉得速战速决最好。”
    君泠华没有作声，又看了看武赫樊。武赫樊便回答道：“末将当然还是希望到战场上一绝胜负，痛痛快快的和他做个了结。”
    礼夏辰又点点头，表示这个想法也赞同。
    “现在时机都不成熟。”君泠华淡声道：“他的人马还没有集结完备，就这样平了他，难免后面还有漏网之鱼。我不是要了结他一个，而是要了结那一群到如今都还不安分的势力。他的封地那边，以冉太妃为首的上丕城里一众旧部，如今还是很不甘心吧。”
    “只是大举开战的话，免不了要倒霉了上丕附近的百姓……”礼夏辰在椅子上，正了正身子。
    “自古忠义难以两全。五王爷君泠郁脾气暴躁，为人又过于自傲，不适合做王。我们若不把他那边明的暗的拉出来一次了结干净，往后就全是麻烦事。”武赫樊有些无奈的说：“不过上丕城内外，毕竟都是君国百姓，如果真的开战了，我们当然会最大限度的不殃及到他们。”
    君泠华在龙座之上没有作声，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
    礼夏辰看着君泠华，知道他又在纠结那个纠结了百余年情感，于是起身，对着君泠华说：“那就传话给南疆，让他们两个先安心处理他们手头上的事。各部也先不要动弹。有什么事情等他们都回来了再议吧……”说罢对着暗崇之点了一下头。
    “是。”暗崇之领了命，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