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扯着嘴角的笑，一脸尴尬地从程律师的办公室里出来，对四周投来的视线，有些许愤怒。她故作淡定地从律师事务所出来，站在电梯前，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拳头。李氏集团的千金小姐，一直被众人当作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她，到底哪一点入不了程律师的眼？她从认识程律师起，已经努力了整整十二年时间，就算是块石头，如今也应该有了几分人性，可是……她松开紧握的拳头，只觉沮丧。
    从冯浅湘那里，她听到很多关于米赵赵和程律师的事情，比起恼怒，她更害怕，害怕再这样下去，她连这样明目张胆地喜欢程律师的资格都没有了。可是为什么是米赵赵呢？她始终没想明白，也一直不认为这个身材干瘪矮小，性格优柔怯懦的女人会是威胁。
    电梯门慢慢打开，里边正低头摆弄手机的阮馨辉一抬头，见是李娟，先是小小怔了一下，随后笑着打开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不上来么，李娟李小姐？”
    “你这张脸皮是不是太厚了？”李娟回过神，见到电梯里笑容灿烂的阮馨辉，紧抿着嘴唇，一脸严肃地走进电梯，“你不出去？”
    “你前段时间不停找我，现在没话想问了？也好，不过以后可就没机会再问了。”阮馨辉挑眉，收起手机，正要从电梯里出去，又被身侧的李娟拽了回来。
    “大家多年朋友，你就真好意思坑我？”李娟说着，面上不禁有了几分委屈，“我喜欢程律师你又不是不知道，把我从大厦里挤走，能有你什么好处？”
    “让我想想，”阮馨辉听完李娟的话，皱着眉头想了几秒，随后点点头，笑着说，“直接好处没多少，不过间接好处倒是有不少。不过，收购的事情，你可是早就有打算，早晚你也是要离开大厦的，这件事可不能摊在我身上。至于其他，我做的事情并不是针对你，你最多只能算是附带伤害。不过，如今你还是打算吊死在程律师这棵树上？”
    “因为是附带伤害，所以你才可以回答的这么无所谓？”李娟表情隐忍，闭上眼深呼吸之后，没再理会阮馨辉，电梯到站后便快步离开。
    阮馨辉看着李娟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关上电梯门，重新回到八楼。
    “见到李娟了？”阮馨辉刚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听到程律师的声音冷冰冰地飘过来。
    他抬起头瞥了眼对方，关上身后的房门，来到办公桌前的位置上坐下，随后撇撇嘴，“你额头上的纱布包扎的有些夸张。我找你来共进午餐，你就这副嘴脸欢迎我？”
    程律师把手中的钢笔放回到笔筒里，看着办公桌对面的阮馨辉，沉默不语。
    “最受不了你这副样子，你平时都不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么？”阮馨辉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起身活动四肢，“走吧，不是说有事情要问我么？”
    方禾会馆的雅间内，程律师和阮馨辉分坐在十人台圆桌两端。
    阮馨辉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随后掏出衣兜内的手机，低头摆弄。程律师盯着对方的头顶看了许久，之后垂下眼睑，似乎也没打算开口。就这样，十五分钟之后，阮馨辉最终败下阵来，他收起手机，喝了口茶，清清嗓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能坦白从宽么？”他揉揉太阳穴，笑得无奈，“不管你怎么装作不在乎，最后还不是派了事务所里的律师去了趟澳门？他们回去S市的事情，我也是回国后才听说的，当初我只是单纯寄了照片给你，做决定的人始终还是你自己，他们看到希望才会鼓足勇气回来，这事儿可不能追究我的责任！”
    “所以我应该为这样的事情谢谢你？”程律师的声音仍旧冷冰冰，“你这么费尽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得你会这么干净利落地开口问我，让我先喝口茶压压惊，”阮馨辉说着当真喝了口茶，随后笑着摇摇头，“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么？”他自问自答，“你明白的事情，不等于所有人都明白。不论是对程家众人，还是对你的父母，不是每个人都擅长猜谜的。”
    “据我了解，你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完全控制住阮氏，美国一行又争取到韩修的帮助，接下来，应该是要进一步扫除障碍，那么接下来，是李氏、陈氏还是程氏？”
    “你这个人的想法太阴暗了，”阮馨辉抿嘴一笑，没有正面回答。“米霖的事情，听说你当真铁面无私地没有给出一丁点帮助，这点倒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又不是亲兄妹，程律师也觉得很不顺眼吧？”
    门外响起敲门声，服务员端着饭菜进来，随后快速离开。程律师低头看着桌上饭菜，低声说道，“你知道的不少。”
    “程律师不是也知道的挺多么？”阮馨辉笑起举起筷子夹菜，“听说最近程氏一直在打压李氏，李娟这次过来，撇开私情不谈，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情。程律师因着多年交情，应该也是会想想办法，帮帮忙吧？”
    “我不会插手程氏的任何事情。”程律师没动桌上的筷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阮馨辉，打算离开。
    “那就是说，如果我下一步打算针对程氏的话，程律师也不过做任何事情？”阮馨辉仰着头，笑着问。
    “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么？”程律师离开之前，最后问了阮馨辉一句。
    阮馨辉听到关门的声音，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饭菜，叹气摇头，“真是可惜了。”
    程律师从停车场倒出车，平稳驶上公路后，先是按下半扇车窗，扯松领带，随后打开车内音乐，没有目的地朝前行驶着。
    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全部都是你最讨厌的人，这样的事情，每想起一次都会对这样的事实更加讨厌上一分。程律师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试图摒弃心里种种恼人的回忆。
    已经离世的程家老爷子一生都是严肃又严厉的人，程律师对程氏的印象大多源自于程家老爷子。
    “还不够好，还不够优秀，你不是普通人，你要始终牢记，要想成为程氏的继承人，你还要舍弃更多东西，而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任何时候我都可以轻松收回，你要比现在更努力上十倍甚至是百倍才行，在你面前，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们都是伺机而动，不知哪一刻会向你发动进攻的豺狼，我也同样不是你的亲人，是你未来某一刻必须要战胜的敌人，所以你不能有一分一毫的松懈！”
    程律师扯掉领带，解开领口，才觉呼吸顺畅。随后他把车停靠在路边，闭上眼睛，慢慢调整呼吸。从成为程氏继承人的那一瞬间开始，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脸都开始变得狰狞，带着各自的目的，在年幼的他面前，每个人都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他被臆想成不同模样的傀儡，用以满足聚集在他四周欲望膨胀的妖魔。
    亲人……似乎只出现在他儿时的噩梦中，他在扎入水中的汽车内眼瞅着车厢被水快速灌满，在楼梯口被身后的大手狠劲推下楼梯，在绑匪手中听着手机另一端被挂断的通话，在亲戚之间被排挤被虐待……他如今的冷漠，已是他刀枪不入的武器。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次一样，回忆过去发生的事情，对于用尽全力想要挥别过去的他来说，回忆无益。他曾为了能够获得程家老爷子的认可拼命努力过，也曾想要逃离那种压抑麻木的生活而放纵消沉过，最终在程家老爷子离世之后，这个世界似乎重新为他打开了一扇大门，他尝试着全新的生活，远离故乡奔赴海外，那时是他头一次意识到，他可以拥有许多的东西，也可以舍弃许多的东西。所以他带着舍弃程氏舍弃S市一切的轻松心情来到C市，开始属于他自己的生活，原本他是如此想的……
    程氏继承人这样响亮的名称，他一直未曾舍弃得了，原因……他心里知晓，却始终未曾让旁人瞧出端倪，这也是他会在阮馨辉面前狼狈离开的一个原因——对方晓得他深藏的心思，就像他对待米赵赵的态度一样，阮馨辉全部都知晓。
    父母始终是他心底最柔软处长出的一根刺，虽然时刻都在疼痛，但有时却又疼得叫他呼吸困难。
    他深吸口气，睁开眼发动车子，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开。回去上班？不，其他人会把工作打理的很好。回去老宅？不，陈嫂回家照看怀孕的女儿，李嫂因为女儿的婚嫁问题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老宅了……
    他就这样开着车，在路上开了三个多小时之后，才决定回公寓。在小区地下车库停稳车，他一抬头便看见了从一辆轿车上下来的米赵赵和跟在她身后的米霖，一时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随后他也从车上下来，缓步走到电梯旁，一路看着他们来到他身前。
    “米小姐。”程律师此次倒是破天荒地跟米赵赵打了声招呼，随后视线又从米霖渐沉的脸上扫过，微微点头，“米先生。”
    “程先生来这里是找人还是……”米霖似乎已猜到答案，只是又有些不敢置信地再次求证，说话时，他瞥了眼身侧神情紧张的米赵赵，心里突然就堵得难受，直至今日他才晓得，原来他自己才是两人关系的始作俑者。
    “我住在米小姐楼上。”程律师说完，看向米赵赵，对方此时完全是一副犹如雷劈的震撼表情，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觉得原本沉闷压抑的心情竟慢慢得到了纾缓。
    下周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