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清水街上已经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这是薄云镇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无数人在这里以低价购得称心如意的东西。
    原袖容自是慕名而来，尽管依他的身份不必踏足于此，可赖不过朋友的百般推荐，才寻个空闲来随便逛逛。
    长街两边的房屋旧陋，摊位沿路随意摆放杂乱无章，地面坑坑洼洼，石砖凹凸不平。迎面而来的人太多，从原袖容身边擦过的时候，害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皱起眉来，对这个地方的印象更是不好。
    这是什么地方！
    原袖容可不认为能从这里捞到什么宝贝，一眼扫过去，以他的阅历，就知道摊档上出售的都是些劣质的物品，就如他近前的一家，瓷器看着描画精美，却是用最差的土烧成的，只要表面上那一层釉彩磨损脱落，什么货色立马显现出来，而好的瓷器则是历久弥新。
    原袖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摇折扇，以自己的行家身份，冷眼旁观买主与卖主在一个低价位上你来我往争执不休，颇有些不屑与自鸣得意。
    这里的东西他都看不上眼，本想离开，但一条清水街已然走了一半，中途而返又不免可惜，遂一路走到尽头。街尾虽不那么喧闹，亦不乏摊主的吆喝招揽之声，此起彼伏。
    “客官，过来看看，这里绝对物美价廉！”
    原袖容没有理会他们，他的注意被一处角落吸引。
    那里十分冷清，完全没有行人驻足，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一直垂着头，似是在刻意躲避别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的面前是一块不大的石墩，铺着一块麻布，上面陈列着一些卷起来的字画。
    就这副样子能做得成什么生意？原袖容心下暗笑。然而他是个奇怪的人，一条清水街被他走遍，他不曾在哪一家停留，却偏偏走到少年的摊位前，随手拿起一轴画卷翻开来看。
    纸张的边角有些发黄甚至破损，可原袖容眼尖地发现他手里拿的竟是一幅真迹——那位在二十年前就封笔不作并且不知去向的前辈石沧溟赖以成名的丹青！
    原袖容的手不可控制地抖了抖，他强压住震惊，不动声色地往左右观望，这才低声唤眼前因他前来看画而紧张的少年，“这幅画是哪里来的？”
    少年连续两天在这个旮旯里卖画，却无一人光顾，没想到现在竟有个穿着华贵的青年男人翻看父亲的画作，一时间局促难定，仍然低着头，没听清男人的问话，回答的声音低若蚊吟：“客官，你随、随便看、看。”
    原袖容嘴角抽了抽，见他额外拘谨，却也不顾，他只想知道这难得的画作从何而来。
    低声再问一遍，他顺便翻开其他的画轴，但却不是石沧溟之作，因为那上面的笔法稚嫩，比起石沧溟炉火纯青的画功差了一大截，心头不免失望而又释然。
    石沧溟乃是前朝第一画师，其丹青色彩匀和，构图浑然，格调甚高，为世人所追捧。只可惜他在改朝换代的更迭混乱中不知所踪，其流传之作，他所知的也就是那么几幅，向来物以稀为贵，可想而知眼前偶遇的这幅真迹有多高的价值！
    原袖容终于按耐不住，没有注意到少年没有回答他之前的问题，直接问道：“这幅画卖多少银子？”
    “你真的要买吗？”瘦弱的少年终于抬起头，眼神怯懦而急切。
    原袖容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少年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镶嵌在清瘦的脸孔上，更令他惊讶的是少年不经世事而单纯的神情，但在名利场上习惯了尔虞我诈的他很快定下心来，忖道：这莫不是装出的无害面孔，以讹诈人的同情？
    他淡淡一笑，问道：“这幅画你需要多少银子才能让给我？”
    银子正是少年所急切需要的东西，可那是父亲留下来的唯一画作，偷拿来卖已是不该，可是不卖，哪里来的钱给娘治病？殊不知他脸上思虑的表情，落在原袖容的眼里，就成了敲诈一笔的犹疑不决。
    少年人从来没有卖过画，也不知自己父亲的画作在世上很值钱，只觉得那画比他画得好很多，拿出来卖应该能卖更多银子。他咬咬牙，问道：“一百两可以吗？”这幅《骤雨打新荷》虽因保存不当而有些瑕疵，却是家里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一旦卖掉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变卖，而娘的病要用那么多钱，少年情知狮子大开口不厚道，仍硬着头皮，生平第一次说出那么大的数额。
    一百两？
    原袖容不由得露出极其吃惊的样子，他以为如此珍贵之物，少年人会漫天要价，哪想如此？
    看对方反应，少年人心下一慌，暗悔自己随便要价，怕男人被这价钱吓跑了，赶忙改口：“先生，你要是觉得太多了，我最多可以少、少二十两给你，这是最低的了。”
    原袖容更是惊讶，心里有些庆幸这少年一副蠢蠢的样子，石沧溟的画作让那些达官贵人争相竞夺，价位可是能抬高到万两不止，那其中纯粹获得的利润可见一斑。
    “好，八十两我就买你的画。”生怕少年反悔，原袖容着急地摸钱袋，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那么多银两在身，忙说：“你就在这等着我，我马上取钱，这幅画你收起来不要卖给别人！”
    少年有些失落，他以为能马上拿到钱呢。又怕自己不等，客人毁约不买，就点头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