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陌仔细的看了来人一会儿，方辨认出是几天前那个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的男子，他似乎喝了点酒，语气里也没了当日的凛冽，反而带了一点点的怅惘。


他也一定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吧，流陌这样想。


“一千年多了吧。”虽然能猜出这个男子身份定不简单，但流陌却对这些毫无兴趣，本想这样就断了话题，却又突然想到什么，流陌神色未变，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和犹疑，“那日你问我，可愿轮回转世去找他••••”


话被男子打断，“呵怎么就突然想通了？不再等了？”他语气讥诮，但看着流陌的眼神却透出一丝哀伤。


流陌心里明白，他不是在看他，只不过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影子罢了。


“你能帮我么？”流陌问。


男子睨他一眼，冷冷道：“我可以让你转世轮回，但是你却只有两年时间，你愿意么？”
流陌沉默，凝眉思索着什么，而后又释然一笑，“好。”


“六界之中，你欲去往何方？”


几乎没有多少迟疑，流陌很快回答，“人界吧。”流陌知道玉无瑕一定不是凡人，但他还是想去人界看一看他们的七情六欲到底是怎样的，他本就没有能够寻着玉无瑕的期待，此番亦不过是自己的一时癫狂罢了。


黑袍人从宽大且长的袖子里伸出手来，骨节分明，修长而漂亮，随即一缕黑色火焰自他掌心升腾而出，幽幽跳动，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流陌疑惑的看向黑袍人，后者似乎笑了一下，不明意味，“这是七界业火，唯有在业火中焚尽你这最后遗留的魂魄，方才能轮回转世，”他停顿了一下，见流陌没什么反应，继续道：“而且，你转世之后，便是无魂无魄之人，日增一岁，加冠而止，其后再无生长衰老，如此两年，化尘随风，归于虚无。”


“你当真愿意？”


流陌浅浅笑开，“生死于我，早已无用，这人世一遭若能遇上他则是我之大幸，若不然，那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毕竟，我总要去看看那些凡人蝼蚁的七情六欲到底是怎样的，也想知道，我执着了一千年到底是对是错。”


男子不语，但其手心里的黑色火焰却更盛了些，流陌伸出手试探着去靠近，“我已经活了太久了啊。”


黑袍人嘴唇微动却未发出声音，但他手里的火焰却猛地变大，如一朵黑莲刹那盛开，莲心竟然是鲜艳的绯红色，绚烂灿烈，煞是惊人。


流陌毫不掩饰他的惊叹之情，看着还在逐渐变大甚至笼罩他的黑莲，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吧。”


从此，他便无魂无魄，那是不是也能无爱无恨无欲无嗔？


业火焚身的滋味当然不会好受，但流陌却仿佛毫无所觉，微闭着双眼，神色安然，像是回忆起什么，嘴角还残存着一丝未逝去的笑意。


黑色火焰里流陌的身影越来越淡，几乎已看不出他的面容，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与此同时，黑色业火也开始慢慢消失，不过片刻，便消失殆尽，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依旧骨节分明，修长漂亮，和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我••••”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剩一声幽幽的叹息，瞬间湮灭在那忘川水之中。


流陌不曾注意到，在黑袍人走向自己的时候，这奈何桥上的新魂旧鬼竟是瞬间静止下来的，直到方才，黑袍人转身离开，一切才恢复正常。而男子在他们之间穿行，却不曾有一人注意到他。


情者，乃是非之主，利害之根。或指喜、怒、哀、惧、爱、恶、欲；或指喜、怒、忧、思、悲、恐、惊；或指喜、怒、忧、惧、爱、憎、欲。


一色欲，二形貌欲，三威仪姿态欲，四言语音声欲，五细滑欲，六人想欲。此六法能起人之贪欲心，故称欲。


那他，生的是哪情，犯的又是哪欲？


隐玄想起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那般熟悉的眉眼，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眼神，是他么？他已记不清，他与他已经隔了多少年没见了，但隐玄却仍记得清楚，那人笑起来是怎么一种天生风情。而如今，千年已过，沧海桑田，该忘了的早就忘了罢。


那人酿的据说叫做忘欢的酒实在不是一种好酒，这令他又想起无数年前的他的决绝。
忘欢，忘欢，你究竟是想记起还是忘记呢？


他太清楚这种等待的滋味，所以才会破天荒的去管流陌的闲事，他给不出自己一个好的理由，最后也只能归结为自己残留的最后一点善心。


隐玄回到宫殿后便脱去了黑袍，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竟是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如果说流陌的美是高华之姿天仙之容，美得似幻似真，那隐玄的美就是妖异魅惑，如罂粟如彼岸，让人心惊畏惧却又止不住的想靠近。


他的眉心似有胭脂一点，更添几分颜色，不过细细看来，就会发现，那竟像是自眉心流出的一丝血痕，美而妖。


“我隐玄绝不会让自己后悔第二次。”


空旷的大殿中，有声音来回回荡，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