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想把我唱给你听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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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把我唱给你听
    (一)
     信纸已经泛黄起皱,想来是上个星期下雨时这封信便已躺在我的信箱里。今天打开信箱时很是惊讶,已经有几年没有收到过除了账单以外的信笺。更何况,这封信是他写的。
     我把信来来回回看了十来遍,也没有看到一句有分量的话。他一贯的温柔口吻,字迹端正,简单的几句关切却也是无关痛痒的问候。信封上没有来信地址,邮戳显示是从北京寄来的。
     他,去了北京吗?
     我们年少相识,他有忧郁的眼神,他唤作千叶。初二那年,他留级,插到了我们班来。他站在讲台那,按老师的意思把名字写在了黑板上,字迹端正。同桌然儿扯了扯我的衣袖,轻声对我说:“久久,这个男孩子好帅!”语气中尽是惊喜。我笑骂一句:“花痴。”她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的作为安排在然儿后面,他从讲台上背着书包下来的样子沉着,一点也不像传统的留级生。他的身上,有一种笃定的气质。
     “你为什么会留级?”然儿一下课就往后一转。
     他笑着说:“留级的原因就是成绩不好,还能是什么?”
     我转过头看了他那一刻的表情,笑容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无奈。他对许多事情都是如此淡然置之,从年少时开始便是如此。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不知道是在问谁。
     然儿立刻回答:“宋然。”
     我转回去写起作业,没有再理会什么。
     “你同桌叫什么名字?”他问然儿。
     然儿说:“她叫苍久。”
     “她好冷淡。”
     “她一直就这样。”然儿语气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成分。
     我不太爱说话,大多时候他都在和然儿说话。他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同桌。偶尔和我说上一两句话,他的眼神一直忧郁,而我,一惯淡漠。
     有一次,午饭时间,然儿对我说:“久久,我告诉你件事。”
     我问她:“什么事?”
     她红着脸对我说:“我告诉千叶我喜欢他,然后跑开了。”
     “啊?哦。”
     “哎呀,你这什么反应嘛。我当时直接走掉了,还不知道他的想法呢。”
     我淡淡地说了句:“班里的人都说你们是一对。”
     “你去帮我问问他,好不好?”然儿开始扯着我的衣角撒娇。
     无可奈何,我只得在放学的时候叫住了千叶。我们两个是最后走出教室的,当他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唤了一声:“千叶。”他停下脚步,转过头,问我:“干嘛?”
     我对他说:“然儿让我问你,你对她什么想法。”
     他转过身来,说:“没想法。”
     他总会把某些事情淡然置之,如果他觉得无关紧要的话。
     我叹口气,思索着要怎么跟然儿说。他走近,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如果你觉得为难,我自己去跟宋然说。”
     我看着他的眼眸,略带忧郁的眼神。有些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该感谢然。
     他饶有兴趣地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冷淡?”
     “习惯了。”我说。
     他笑了笑,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说罢就要离开。
     他抓住我的手腕说:“就让我送送你。”
     终究还是让他送着回家了,我坐在他的单车后座,听他哼着一首歌。快到家的时候,我才听清了那首歌叫作《想把我唱给你听》,简单的旋律,触人心弦的关于年少的歌词。
     “谢谢。”道了声谢我就匆匆上了楼。父母还没有下班,我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开始写日记。那一次的日记,第一次与千叶有关。我笔下的文字一贯地淡漠,对他的描述不过三言两语。我在电脑里找出了那首歌,反反复复地听着。
     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
     (二)
     第儿天看到然儿的时候,她把头倚在我肩上,轻轻地对我说:“千叶有喜欢的人了。”我拍拍她的背说:“然儿乖,别难过。”我把头扭过去,看到千叶趴在桌上,眨巴眨巴着眼睛看我。那个时候的他,有孩子气的无辜眼神,依然忧郁。
     他的忧郁从何而来,我一直无从得知,那个时候的我对他已有好奇。只是,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总以为关注他,是因为然儿的关系。我一直对一切淡然,比同龄的孩子沉郁地多。
     那一年的二十周年校庆,他的一个节目被选中。然儿问他是什么节目,他总说是秘密。然儿和他那次之后,已和好如初,他们适合当朋友。他们之间的冷战经历了夏末,和一整个秋天。最后是然儿打破僵局,千叶对此事并无太大的明显反应。
     校庆的前一天,我被老师叫去办事。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放学了,同学都已经走光了。而千叶刚好彩排完,在我走出教室之际,拉住了我。
     “等我一下,我送你。”他似乎是跑回来的,还喘着气。
     初冬的上海,我的手冻地冰凉。北风中,唯一感觉不到冷暖是便是眼球,所以眼眸四季不变,他的眼中依旧是如挽了一抹夕阳一般地忧郁。我们并肩走在路上,他比我高般个头。我们沉默这,呼吸之际有白气被呼出。
     “千叶。”
     “嗯?”
     “你表演的是什么节目?”
     “唱歌。”他到底是不会瞒我的。
     我没有再说下去,他在送到我家楼下,在我跑上第二级楼梯时,在我身后喊道:“我是唱给你听的。”
     我回头看他,他站在那,微笑,脸庞俊俏却是年少的轮廓。
     校庆那天,等我们年级表演完后,然儿拉我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她红着眼眶,直直地,沉默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说:“千叶喜欢你。”
     我一愣,看她这架势,该是他告诉她的。然儿还是喜欢他的,而他和我又是怎么一回事,到那个时候我也已经大致明白了。只是,从何时开始的,我并不能确定。
     我抱住然儿,对她说:“然儿乖,不哭。
     她推开我,说:“我想去一个人安静会。”
     我叹息。
     待然儿走后,千叶从某处角落走了出来。他的脸上的表情是微笑,他该是在那躲了有一会了。我和然儿说的话,他该是都听见了的。他怎么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毕竟是他把我和然儿弄得如此。
     他站在我面前十厘米的地方,替我挡了一部分风。
     我说:“你这样不好。”
     “对不起。”他低下了头,他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我转身走了,他一开始没有动。也许是愣住了,等我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跑上来,拉住我的手,问:“是不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还未到位?”
     我点了点头,他的手很暖。他放开我的手的那是刹那,我心中有强烈的失落感。然而,他当时的伤心,与我那时的难过,都是我们各自的事。
     十四岁那一年的冬天,因为他,天很高,阳光,暖入心底。
     对于我那时的淡漠,我后来是有些许后悔的。但这是不能言说的,我们毕竟都还年少,许多事还不明了,很多东西还放不下。于是,我们越走越远。
     直到初三毕业那年,我们之间的言谈依旧少得可怜。毕业后,我看着毕业照,想起他那时在校庆上唱着:“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泪如雨下,有些事并不能如愿地淡然置之。
     (三)
     高一开学之时,然儿拉着我的手说:“真好,我们又在一起了。”她和我同班,考到的是市重点的学校,离家并不很远。千叶于我和然儿而言,不过是偶然落入河中的石子,激起涟漓然后消失。经过两个月的暑假的静默后,我这样想。
     如若他就此消失,便也没有了下文。所以,他还是出现了。在我到文学社新社长处交入社文章时,看到了他。他和社长一个班,俊俏脸庞,忧郁眼神,温柔淡漠,我看到他们班的女生都在有意无意地看着他。我看着他,心颤了一下,在未被他发现之际,匆忙离开。多年来,少有的慌张。
     然儿在这之后两星期,对我说她看见了千叶,就在一班。我装作不知道,随口问军训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他。然儿很认真地分析说:“千叶在一班,我们在十一班,离那么远,没看到也是很正常的。”我不与然儿多提及他,他于我而言并非无足轻重的人。他像压在我心上的巨石,任我如何想要挪开,都纹丝不动。多提及,只会加重那石头的重量。
     该碰到的,总是会碰到的。开学第一个月,给文学社交第一篇稿子时,在他们班门口与社长交谈时,他看到了我。当时,社长正说道我的文字太淡漠,偶尔也该改一下。
     “坚持风格没有什么不对。”他从班里走出来,对社长说。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何,看到他时的心情,很复杂。社长收下稿子走了之后,我和他就随便聊了两句。
     “听宋然说,你在十一班。”他说。
     “嗯。”我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音。
     他问:“你过得好吗?”语气中,有些心疼。
     我看着他忧郁的眼眸,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我便回了教室。他,一点也没有变,只是容颜中的稚气越来越少了。
     实践证明,我们都在无可奈何地长大。
     千叶在全年级开始被人关注,虽然他一直很低调,但在女生们之间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我和然儿选择对别人的谈论呈无视态度,大家都懂,我们之间的友谊该被守护,不能再破碎。只是,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心中难免会有些无奈。
     到了十一月初,树上的叶子都开始掉落。两个月的时间,便也就这样过了,怎么会不让人叹一句年华似水啊。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我承认我经常想起千叶,我的几本厚厚的日记里都是他的名字,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就像想念与伤心一样,这些都只是一个人的事情。无法被分享。
     天气转冷,一到秋天,上海的雨便开始多了起来。我是比较讨厌麻烦的人,不爱带伞。十月七日,我刚走到住宅区门口,雨就下了起来。回去拿伞会迟到,不回去拿,会变成落汤鸡。
     “就知道你不会带伞。”他把伞撑到我头顶。
     我说:“谢谢。”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他说罢牵起我的手,他的手很暖。
     那一晚,做了个梦。梦到千叶是十四岁模样,他骑着单车,单车后座上是十四岁的我。他轻声唱这:“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那个梦里的季节应是夏末,阳光很明媚,树,绿得葱茏。
     (四)
     从那次给我撑伞之后,我们的来往越来越少。我明白,他是在失望和生气。那一天,我把手从他温暖的掌心抽出,说:“这样不好。”
     “对不起。”他说。
     我没敢看他那时的表情,我害怕我的泪会如那时的雨一样落下。
     我们变得越来越忙,有些没事找事的感觉。他在动漫社里是第一号画手,而我开始向杂志社投稿。除了应该完成的学业,我们都选择了发展自己的兴趣,让自己一直有事情做。我们之间,似乎就此断线。
     偶然有一次发现我的小说在某本杂志里的插画作者是千叶。那样的画风,不用怀疑,定是他。他把我笔下的忧郁少年诠释地淋漓尽致,我叹了口气,把那些画那个故事来来回回看了十来遍。
     后来我的故事插画总是他画的,这是巧合吗?
     高一、高二,时间过得很快,平淡如水一样流过。在我闭上眼,又再睁开的时候,千叶还会不会是十四岁模样?那样笃定地站在我面前,对着我微笑。这样的想法,是梦。
     五月初,夏天未至,春天却有要举步远走的姿势。他来找我,在班级门口等我,我走他面前,他比我高了一个头。
     他说:“这个周末有空吗?”
     “干什么?”我问。
     “没什么。”他语气中尽显疲惫,这两年来,他一直在生气。
     我说:“我有空。”
     他嘴角勾气一个弧度,他的眼眸一如从前。他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他?
     周末的时候,他骑着单车载着我把整个区都差不多逛了一遍。最后,来到了初中就读的学校。他把车停在校门口,我们边走边聊。聊了很多,包括他当年留级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想试一试留级是什么感觉,包括他为我的故事画插画,包括……我们似乎把这两年来未说的话都补了回来,我们的联系又连了起来。其实,我们之间的交流一直没有听过。从画和文字之中,我们看到彼此。
     “久久,我们拍一张合影好吗?”他说。
     我说:“好。”
     那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照,在学校操场边的白杨树下他牵着我的手,我们难得笑得那么灿烂。
     他送我到我家楼下时,问我:“我们还有可能吗?”
     我的脑海中掠过很多事情,包括然儿前两天提起了以前她对他的感觉。他见我没有说话,一把抱紧我,我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样不好。”他放开我,眼神黯淡,骑上单车,绝尘而去。
     我的耳朵里塞着耳机,耳机里唱着:“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
     高考过后,我考在本地的一所大学。而千叶的去向我不得而知。我们,真的断了线。
     (五)
     这些年关于千叶,只听说他上了美术学院继续画画。然儿一直有他的消息,只是不常跟我说。
     年少时的淡漠,如今已变成肚子一人生活时的勇气。高中毕业后,我也问过自己当时放弃他对吗?但是那个时候环境使然,我们无可奈何。
     也学他是明白的,所以在多年之后写信给我。我的地址,大概是然儿告诉他的。
     想了很久,决定放弃上海这座城市。和然儿道别,给自己买了一张单程机票,目的地是北京。我不是去找千叶的,我只是想在他停留过的城市里生活。对北京唯一的不满就是沙尘暴,其他,都很好。
     来到北京后,我在三里屯租了间房子。中式服装、老外、酒吧就是三里屯的独特风景,不过我很少出门。我住在五楼,家里有一个朝南的阳台。我习惯站在阳台上,看不远处川流不息的,来来往往的人群与车辆。也许偶然有一天,我和他就会这样打个照面。我对千叶有的怀念与情愫,人们习惯把它叫做“爱”。爱对我来说太庄重,我不习惯说起它。
     出版社说要开新书的签售会,刚出版后的销量还算可观。我说:“就在北京办吧。”
     签售会在下午,已经入秋,北京比上海冷得早。我没有想到,喜欢我的书的人会这么多,在心中感动一下,却没有显现在脸上。我一贯地淡漠,从不改变。微笑,打了招呼,就开始签售。那些感谢之词我是不爱说的,感激是放在心上的,说出来就显得矫情。后悔和心中的欢喜,我也是不会挂在嘴上说的,于是我把它们都写了下来。
     签着签着,没有抬头,听见有人在我手中的笔飞快运作时对我轻声说:“生日快乐。”我一怔,抬头看他。
     那天是我的生日,并五多少人知晓。我以为这些人对我文字的喜欢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再次遇见他。这样一刻,也许我们都等了很久了。
     他的容颜俊俏,却已是成人轮廓,不带丝毫稚气。我们相识十年,在异乡他土再次相见,他的眼中,依旧有忧郁之色。他没有改变过,他唤作千叶。在十四岁那年,他为我唱歌。看这那个唱得很投入的他少年,我坚信,无论往后的多少年,我都会沦陷于他的眼眸。
     那天的签售的书,书名叫做《想把我唱给你听》。我让主办方把现场的音乐换成了这首歌,反反复复唱着。
     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尽情地开放,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谁能够代替你呢,趁年轻尽情地唉吧,最最亲爱的人啊,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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