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出于羽帝的命令，无人掌灯，若没有窗外弯月洒入的些许辉光，整个妩昼宫内将漆黑一片，连人影也辨不出。而正因有了这点光，白羽令才看到了立在那里的女子，特殊面料吸收了月之精华，白衣散出些许的荧光。
    如出尘之白莲，淤泥无可染。
    那张素净的面孔，极是陌生，却又有些熟悉……
    “……楼兰……是你么？”他倒在了碎瓷中，低声喃喃。
    持着短匕的女子怔了怔，然后醒悟这是男子的醉酒之言，于是扬起一抹笑，“是啊，是我。”
    她是笑着回答的，眼泪却是止不住地落。
    当年，崔谍的陷害成功是因有娘亲与神殿在后的推波助澜。母债女偿，所以他与她，本就有着灭门之仇。而他当年逃离追杀，又有“楼兰”的相救，她又算是他的恩人。灭了他的全家而只救他一人呵……怎么看都是恨大于恩吧？
    楼兰蹲在白羽令的面前，抚着他的眉眼，这是她第一次与他如此接近。他的眼中没有光，而十一年前他人所赠予的光辉却又被凝夜生生粉碎，这双冷厉的眼中能够剩下的就只有黑暗。这让她不禁想起了水镜中那个接替兄位的青年，那双眼像极了翱翔天际、不受拘束的白鹰，是那样地张扬与洒脱。尚未成为天空之子的络纬秋递上一杯酒水，他在素旗下一饮而尽，二人笑得开怀。他变成这样，全因她与凝夜，若非是为了替他们改命，娘亲和神殿祭司不会对白家痛下杀手。
    改命？！这二字忽然在她的脑中划出痕迹。替她与凝夜改命？改什么命？他们原本的结局是什么？凝夜还隐瞒了什么？！
    眼前闪现一双幽深的瞳，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这双眼是水镜中最后出现的镜头，而它甫一出现，凝夜立即收回了术法，这表示什么？它是谁人的眼？其后又发生了何事？
    凝夜没有说，也没有让她知道的打算。他只是透露她可以接受的部分，然后让她自行作出决择。既然娘亲想改的是他们的命，那她的结果应该是个悲剧吧？而悲剧的来源就是这白羽令……
    这么说，她还是应该杀了他的。那不仅仅是她的悲剧，也是凝夜的悲剧，她纵使不顾自己，也要想想凝夜。凝夜因她对他的情而放过他，将决定权交到她的手上，她不可以因为自己的爱而牵连到凝夜。
    利刃接近他的咽喉，只要她这样轻轻划下去，当羽帝再度醒来时，就已经身处幽冥了。生命的脆弱她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只要她的手再向前一点，白羽令就可以同地府的家人团圆了，得到父母兄弟们的爱的他，应该不会再这样阴郁了吧？这样，对他而言，也是好的。
    楼兰不停地颤抖，锋刃愈接近那致命的咽喉便愈是惊惶，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来，不让自己的呼吸干扰到了右手。
    杀一个人安静的人是这样的感觉么？如果当时辉浕皇兄与潦皇兄也这样安静地躺在她的面前，失了那样的喧哗，她是不是也下不了手？
    眼泪纷涌而出，她索性闭了眼，心一横将手递了出去——
    “楼兰。”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陡然惊醒。猛地睁大双眸，她一眼看到面前之人脖颈上的殷红，手忽地一甩，将短匕掷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盯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她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原来，她还是下不了手。汝嫣氏族的爱果然是自私的，自私到可以牺牲除了所爱之外的一切一切。包括从前的逆鳞。她的双生子凝夜。
    转过首，望着立在门边的人，她一脸惊惶。那人一身墨衣，暗紫纹路在墨衣上流淌，看起来像极了幽冥的使者。凝夜没有戴着面具过来，那张脸一半素净一半狰狞，在这样的夜中，让人觉得阴森得可怖。
    “凝夜！怎么办……”她哭着喊出来。
    她知道凝夜不会怨她不会恨她，但她就是收不起心底的愧疚，捂着脸失声痛哭。如果可以看不见就好了！看不见白羽令的颓废放弃，看不见凝夜的淡然默许，要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就好了！
    有人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冰冷而漆黑的怀抱，是她的双子。
    “楼兰，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
    楼兰在他的怀中拼命摇首，不停地颤抖。呵……难怪凝夜什么也不告诉她，因为凝夜是如此地了解她啊！他知道她无法接受，所以他将一切自行承担。
    她抬起首，看着那张残面。现实与想像终是有差距的，即便她再怎么想要看不见，也无法只依靠精神强烈的愿望实现。她抚着这张脸，悲泣。她发过誓的，她对自己发过誓要保护他的，不会再让他经历相同的事……可是，到头来，被保护的还是她自己。她是如此的软弱与无能，什么事也做不好。
    “……凝夜，我怎么办？我杀不了他……我不能帮你杀了他……”
    “我说过，你只用遵从自己的心就好。”他说。
    “我喜欢他……”她将脑袋缩进他的怀里，只让他看见泛红的耳根。“所以我下不了手……”
    汝嫣凝夜安抚地拍着胞妹的后背，轻柔的动作仿佛有着某种魔力，楼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下沉，渐渐模糊。
    有均匀的呼吸声抵至耳畔，怀中之人已然熟睡。他的手，撩起她披于身后的长发。楼兰向来是将额前二束发拉至脑下作平结、再由颈项二侧伸出，垂在胸前。苍白的手伸到平结以下，本该生长着与周遭同样柔软的长发的皮肤上，平滑得没有一丝的毛发。
    她是为了他。
    “楼兰，你会幸福。”我以神殿之神的名义起誓，即使牺牲所有，也会让你幸福。
    同样地，羽帝也赢了，赌赢了楼兰的心。
    冷冷注视着倒在地上的一国之帝半晌，国师凝夜抱起他的妹妹，黑袍旋出带着银紫流光的弧度，转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