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稚童  序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982  更新时间:14-04-14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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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城的风水似乎是一直都不顺的。

    比如现在,触目的白绫飘荡十里,宛若云雾,笼罩着这座城。

    也许这才是烟城的真谛。

    帝王皇陵。

    这是个浑然天成的陵墓。

    前穷行水,后尽青山,被环绕在群峰之间的烟城捎带着许些无奈的意味。

    溪水叮叮咚咚,山峦重重叠叠,这本是极好的。可,谁让它叫做烟城呢。

    城的名字,是最大的罪过。

    这里的子民不屑于提及它。他们将这个混浊的东西称之为“惊蛰”。

    因为,那是个女人的名字。

    ——许烟城。

    久卧病床的年轻帝王轻念着。

    他的目光,像是蔚蓝天空一样的澄净。时而透过小小的窗户,能够和外面的风景融成一体的平和。

    不再光滑的手中,轻响着佛珠的祈祷。

    如此,算是他离去之前,最后的怀念。枯燥的、充满旋律性的声音。

    比拟得上丝竹悠悠扬扬。

    帝王的记忆甚至开始模糊,他懵懵懂懂的,像是回到了那个刚出生的阶段。

    一双好奇的眼,无言可叙的沉默。

    只是,说到底好像还有些区别的。那时候他的身边,似乎还有一个总爱笑的人。

    只是那人是谁,他记不得了。

    窒息的空气无法使他自由的思考。他像是一个机器人,心心念念着这个魔咒般的名。

    他的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如此可消遣时光的东西,便只是它了——烟城。

    帝王绞尽脑汁,也未能想到那人的模样。谈起记得的东西,也只有一样还凄凄惨惨的留在脑海中。

    一抹笑。

    清浅温凉,折尽春风。

    他模模糊糊的想,应当是个极温柔的人吧。

    否则,他不该记这么久。

    事实上,他的大限之日还未至。

    但烟城的子民们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们将白绫铺满长街,房中堆积了足足三日的素菜。

    街上横纵去来的人,表情无一漠然,似乎麻木了的样子。

    而街头的酒肆中,有头戴白巾的说书人沉痛的一敲书桌,捶胸大呼:“国不国矣!国不国矣!我堂堂北仓,怎落得如此地步!呜呼——王不王矣!”

    宫殿深处的人并不知晓这些流言。

    也无需知晓。

    因为想自己的名字,他就已耗费了整整一天一夜。

    彻夜不寐使得他眼底泛红,形容憔悴。脸色愈发苍白,甚至连唇都失了血色。

    可他却感到莫名的惊喜。

    他终于恍然想到的自己的名字。

    那个与烟城并位的名——

    颜莞。

    象征着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利的东西,如今看来,满目狼藉。

    因为它已臭名昭著。成了昏君的代用词。

    劳民膏,苦大臣,费心机。

    这些一一用来形容他,好像还不够。

    呵。

    脚步声宛若骑兵骤降。

    和他长得七分相似的少年迈着缓重的步伐,眉眼间俱是意气风发。

    颜莞想,这应当是自家的兄弟吧。

    只可惜他记不得了。只能眼巴巴的瞅着这人,不发一言。

    而他不需要说话。因为少年已停住脚步,似笑非笑的喊了一句:“皇兄。”

    哦,皇兄。

    颜莞动了动身侧的手。佛珠应声而落。

    他扯开干涩的喉咙:“皇弟。”

    少年惊诧,继而想到什么似得,笑的愈发得意。

    活脱一个顽童,夺了旁人玩具后心满意足的模样。

    少年心情大好,俯身拾了那串佛珠,仔细把玩。忽而眼角瞥见最后一颗珠子上雕刻的“烟”字,神色大变。

    他咬牙切齿:“她竟偏心的如此狠?”

    只看表面,这应当是个爱撒娇的人。

    可颜莞却亲眼瞧见了那个陌生的弟弟发狠的样子,心突然一紧。

    走火入魔。

    四个字在他脑海中飞窜而去。

    这并不为过。

    在他看来,少年突然癫狂,受了刺激般狠狠将佛珠摔倒地上。

    一颗颗珠子散落开来。

    他觉得这真是小孩子脾气,于是皱眉,刚要开口——

    却看见原本阴郁的人笑吟吟弯腰,纤细的手指捻起一颗又一颗的佛珠,狠狠碾碎。

    仿若享受着毁灭的快感。

    少年比他想象中更有耐心。待所有佛珠都碎了之后,他抬眼,直直的看着他,淬了寒冰一样。

    “我颜箬,绝对不会输给你这个满身腐朽味的人。”

    莫名其妙的丢下这句话,少年拂袖离去。

    来时多傲气,去时便多狠戾。

    真让人胆寒的孩子。

    颜莞轻微摇头,即使他赢了又如何,他又怎能活到他赢的那一天呢。

    况且,他至今还未明白:这孩子到底赌了什么。

    时,北仓一六年。

    距那天之后的一个月,帝王撒手人寰。

    久居在室的人听到那连绵悠长的磬钟声,顿时一滞,尔后弃了手边的东西,行至门边。

    刹那间,撕下门上飘拂着的白绫。

    烟城,百万白绫,向着四面八方飘去。

    这算是他们送给皇者,最后的悼词。

    在这片飞舞的白色中,他们缓缓伸出手,放置在最火热的心脏处。

    噗通,噗通。

    万千梵音汇聚成曲,肃穆而沉重。

    吟唱声悄然响起。

    “愿我王,隔世之世,长乐无忧。”

    此时此刻。

    王府中,一人突然低低的咳嗽出声。

    是颜箬。

    他喘息着,状若疯癫:“都走了……都走了……”

    寂静大殿,余音徘徊。

    良久,颜箬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抬起手,慢慢放在右胸膛处。

    掌下,一片冰凉。

    “怎么春天了,还这么冷呢。”

    翌日,新皇登基。

    颜箬静静地站在皇座之前。

    下面,千千万万子民伏身长呼。一声声、一声声,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凝固。

    他大彻大悟。

    原来前十几年的费尽心思,只不过是推动着他,站在曲终人离的最远方罢了。

    他一直在争,逼得那个他喜欢的女子魂飞魄散;逼得他最敬仰的哥哥神智不清。

    如今站在这个往昔憧憬的位置,却突然发现,这场他精心策划的局中,哪里有真正的赢家呢。

    死的死,亡的亡。

    而唯一活下来的他,却要用一生来悔悟。

    终其一生,不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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