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杨沐参见都烈可汗！”
    “使臣晏鹰参见都烈可汗！”
    那二人言语恭敬但却并不行跪拜大礼，只是单膝下跪点地即止。
    摩诃多抬手道：“二位使者请起。不知天可汗遣使前来有何旨意？”
    孟兮颜的眼神越过那使者望向后面的晏鹰。却见那厮神情自若地看着摩诃多，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如今天利可汗薨于城下，同罗大小部落尽数归顺于铁勒。天子仁善，一心愿漠北不再兵戈相争。吾等前来只为促成铁勒与延拓缔结永不相犯之盟约。却不知都烈可汗意下如何？”那杨沐上前一步道。
    而晏鹰只是不言不语立于后侧。孟兮颜不敢断定那厮是否认出了自己，便安静地待在摩诃多怀里，按兵不动。
    “天子的旨意本汗并无异议，可选择吉日，歃血为盟。今次起兵并非本汗争强斗胜，而是那阿史那其多番起兵挑衅我铁勒，目无至尊。本汗此番不过是替天行道。”
    摩诃多抚摸着孟兮颜的长发，那冰凉顺滑的触感好似上等的丝绸，几欲让他爱不释手。唐天子的旨意他当然会顺从。如今的铁勒还不够强大，除了顺从天子别无他法。
    “如此甚好。除此之外，天子将秉承诺言，将嘉仪公主下嫁给可汗，还请可汗另择吉日启程进京，迎娶公主。”
    这公主下嫁之事可谓一波三折，漠北三大部族的使者先后进京求亲。而皇帝原本许诺同罗使者，将公主下嫁天利可汗。后来自食其言，将公主改许延拓赛达可汗。偏偏赛达可汗进京娶亲期间死在了京城。皇帝为了平衡漠北三方势力，又宣旨将公主下嫁铁勒都烈可汗。和亲圣旨早已拟出，好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是自然。歃血为盟之后，本汗便启程进京迎娶公主。聘礼规格按照迎娶可敦的规格定制，定然不会委屈公主。”摩诃多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却说得那般自然。公主？那不过是他缓兵之计的棋子。当他足够强悍之时，他定会撕毁盟约，并将可敦之位赐予心仪之人。那人，定是能够与他生死执手，笑看天下之人。他注定不会爱上天子送来的和亲公主。只不过，如果那公主如怀中这人一般，墨发如瀑，纤浓合度，他会对她更加好一点。
    “恭喜可汗！能够迎娶公主，真乃我铁勒之福啊！”一位大臣站起来拱手贺道。
    “只不过，我大唐公主从不愿与人共侍一夫，还请可汗赐死怀中的宠妃！！”暗哑的声音传来，一双阴鸷的眼睛紧盯着孟兮颜，牙帐之内众人的呼吸都凝滞了。
    谁也没想到，那黑衣使者会突然向可汗提出这样的要求。谁都看得出来，可汗对那白衣郎君十分喜爱。这使者仗着有至尊撑腰便对可汗如此无礼，当真可恨！
    是晏鹰！！孟兮颜瞳孔一缩，正待起身，却被环住自己的手臂向下一按。回头看向摩诃多，恰遇他埋头俯视。二人双目相对之时，孟兮颜见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一闪而过的杀气。
    “大胆！身为唐使，在本汗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突厥与大唐的亲善，其心可诛！”
    “那可汗待要如何？杀了我？还是退了亲事？”晏鹰话言语挑衅，一双眸子却直视着摩诃多怀中的孟兮颜。
    所有的人都倒抽一口气，心中均是暗道，这厮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用如此语气对可汗说话？！即便是九五至尊，见了漠北可汗也会给三分薄面，哪里会像这黑衣使者这般言语直白，毫不留情面。瞬间，让人窒息的沉默凝固了四周流动的清风。
    “放肆！这里是漠北！不是你唐人的地盘！可汗要杀谁，不杀谁，轮不到你等指手画脚！！”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古朴的首领契宓何。在体内蛇毒未清的情况下，他当然是孟兮颜的忠实护卫。一旁的拔野古首领鄂尔浑自是按捺不住，高声叫道：“公主自然是尊贵！然既决定嫁到我漠北，就应入乡随俗，遵从我漠北婚俗！奉我可汗为主！难不成要叫我可汗后宫无人，专宠她一人？成何体统？”
    其他部落首领见有人带头呵斥唐使，又有二十多个部落首领站出来声援契宓何与鄂尔浑。还剩有数位首领神色犹疑，显然是摄于大唐帝国的威望。而杨沐面露尴尬神色，显然他也没料到身旁的晏鹰会突然向可汗宠妃发难。
    “本汗怀中之人，千金不换。来人，将晏鹰拖出去杀了！”摩诃多晦暗不明的双眸中猛然寒光一闪，怒喝道。话音一落，只见数十头黑狼妖齐齐现身，将那晏鹰团团围住。孟兮颜的心猛然漏了一拍。他没有想到，摩诃多会为保住他做到这一步。须知，杀了唐使，得罪了唐皇，和公主和亲之事定然成了泡影。失去了唐的支持，要在这漠北立足更是难上加难。只怕皇帝一怒，起了全力扶持延拓的决心，铁勒便是难以立足了。在他的印象中，摩诃多本该更加理智，他实是能忍一时之辱，雄才大略之辈。
    “可汗且慢！”
    一头壮硕的黑狼从阴影处现身，金色的狼眼折射着一抹暗绿。强大的妖力席卷而过，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莫名的压迫感。首领们愤然的责难声渐渐消失，纷纷给那黑狼让出一条道路。还有人小声低语道：“是昊南将军。”“不知将军可有话说。”
    “昊南！汝可有话说？”摩诃多威仪万分地高声说道。
    “臣以为，大唐公主固然尊贵，但我漠北可汗的尊严也不容辱没！可请使者与阿史德思摩在狼神的面前一决胜负！采用狼祭的方式来决定二人生死。”
    那数位一直犹疑不定的首领之中立马有人拥护黑狼的提议，高声喝道：“狼祭！！”“让狼神来决定最为公道！！”
    “狼祭！！”
    “狼祭！！”
    狼祭——乃漠北王族一种特殊的祭奠狼神的仪式。让决斗的二人置身狼群之中，战败一方若未死，便由狼神来决定其生死。狼神若是怜悯战败之人，便可留之一命。若是讨厌战败之人，便会令狼群将其生吞下肚。但若是狼神觉得这场决斗毫不精彩，也可将决斗二人一齐赐死！
    孟兮颜感觉到摩诃多铁钳般的手掌紧紧按压在自己的腰侧，力道之大，让他的肌肤有些隐隐作痛。他伸出手去，将对方粗糙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抬起头望着他的双眼说道：“让我去。”
    “我不准！”摩诃多沉声道，复又加大力道按住他的腰身。
    “昊南将军是对你最为忠心之人，你莫要怪他。”
    孟兮颜嫣然一笑，清冽的双眸中水波潋滟。丹田之中妖丹飞速运转，全身妖气翻腾，三千青丝冲天而起，妖异而绝美。
    “等我回来！”最后这一句话，是用神识探入摩诃多魂魄之中所言。也只有摩诃多才能听到。
    孟兮颜站起身来，一个闪身，已到晏鹰近前。只见妖刀锵然，凛冽的寒芒划破夜空直指晏婴面门！杀气犹如天网漫天笼罩而下。无数狼嚎之声响起。数以千计的黑狼将孟兮颜与晏鹰二人团团围住，绿莹莹的狼眼紧盯着阵中二人，森森白牙随时准备将那落败之人撕成碎片。
    数丈高空之上，血色蔓延。很快，一个诡异的暗红色逆五芒星阵盘旋于众人头顶。
    狼祭正式开启。
    狼祭，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观赏过狼祭了。
    摩诃多看着远处五芒星笼罩之下那抹翩然若仙的身姿，有一瞬的失神。他的怀中余温未散，而刚刚还搂在怀中的人如今却感觉那般不真实。那人站在阵法之中，仿佛随时会飞身九重天外。
    他本该顺从晏鹰，隐忍一时，可图万世基业。可他却为那人险些杀了晏鹰，毁了大计。到底是为何？因为王者的尊严被触犯？还是因为他终于忍受不了附庸于大唐，忍受不了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了的窝囊？他知道，昊南想接狼祭之际杀了孟兮颜。不管孟兮颜胜与不胜，都必死无疑。而他自己，居然就这般松手让他去了。
    摩诃多暗自握紧了双拳，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