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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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季阳春三月,微风轻抚岸边的弱柳晕染一片清绿芳华,乌蓬缓缓驶过洛水湖面,碧波轻泛,浮光掠影,道道涟漪此起彼伏涌向浅草繁盛的岸边,暗香浮动的空气殊而被那流火般飞过的双翼划出惊鸿一笔,这一年那首唱遍中原南北苍绝哀婉的菀东春依旧经久不衰。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我死在民国二十八年春,那年的桃花异常繁盛,如雨落红染遍江南江北,我想这便是我倾尽一生所得最华丽的葬礼。生的风华绝代,却终归搓骨成灰一抔黄土葬故人。
    我没有家,烟花柳巷便是我的归宿,那时我不懂被所爱之人抛弃会是怎样一种剖心噬骨的痛。母娘告诉我她是在醉春楼下捡到我,仅有一席薄被裹身,这是我来到世间唯一的相伴。又因年岁过久,且被卖到醉春楼的姑娘太多,其它记忆已经模糊不清。醉春楼虽为供人取乐风尘之所,可世人不懂那些被人辱骂满脸粉脂、不顾清白、陪客含笑的浪荡女子心里到底埋藏了多少痛。因为活的太过清醒,看透世尘的迂腐残酷才不得不选择糊涂。醉春楼本是洛城第一名楼,男人都以听戏为借来此嫖妓,过着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
    来到这里的每一个女孩都没有童年,这便是世族小姐与我们的不同之处。四岁开始被几个年数过高的婆婆看管打杂,六岁听戏学舞,醉春楼的规定向来严格,若是一天不能将规定的任务完成即便脚底磨出血泡,声喉唱的沙哑也讨不到一口饭吃,运气好时也只能得到两三个馒头充饥,犹记那时的我常常半夜空着肚子独自藏在漆黑的月下蹲于角落暗暗哭泣。人们总爱为自己的苟且寻找理由,我们的理由只是比寻常人更为简单些,为了可以好好活着。
    民国二十四年春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母娘说:“兰芝,如今我将你培育成醉春楼的招牌,不要让我失望。”抬眼望去,眼前的妇人,厚厚的脂粉虽掩盖了岁月的痕迹只是精练的眸色依旧尽显沧桑,她唱了一辈子戏,却从未让自己成为戏中之人,这是怎样一个女人,清醒至此。
    那时我想,我该为后人说一个故事,有关一位戏子的红尘一梦。我清醒一生,却用糊涂成全了自己的死。
    残阳嗜血,染尽半面天;群鸦掠过,遗留苍凉寒烟,浊酒不解满腔哀愁。月华映射流光投在这半尺台幕间,女子眸色含羞如水般透过美艳的牡丹妆容,发髻间珠光闪烁,两束青丝自两肩滑落,一双雪色襄刻鸳鸯金丝边的绣花鞋沿着一地幽光踏着软步绕台半圈。水袖轻舞,拂衣落纱,玉股冰肌,兰指微翘,浅吟低唱。台下茶座中的观客似雷霆般掌声暴动,久久方才停息。锦瑟流年,断桥残雪,终究是戏子,柔肠辗转、繁华唱尽也只是戏中的佳人,世人不懂,戏子为何一生都在演绎别人的故事中流尽眼泪,只因入戏太深。她不知这世间有谁能许她一朵陌上花开,陪她一世长安?一生戏子,苍凉旷世。
    台下归于一片寂静,听戏之人早已散去,他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四下继而转向窗外,仿佛刚从梦中惊醒一般神色空茫,良久摇头轻叹:“流光飞逝,只是物是人非。”
    如水江南氤氲出这泼墨美景,青石小巷,细雨飘飞,衬着远处漫山纷飞的桃花。溅落的水洙映射出雨下奔走的身影,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小姐,你的药包掉了。”转身望去一把二十四股雪色无尘油纸伞下立着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眼眸深如水墨却不乏清亮的光彩,精致的五官更显其博识的气质。他递过方才从她手中不慎滑落的药包,四目相对,她清颦浅笑,他亦笑的不露声色。
    “在下姓楚名安,敢问小姐芳名。”
    女子轻笑眸色皎洁如华却依旧透着淡淡的疏离:
    “宫羽。兰芝。”
    听罢楚安微微一愣,不待告别,便已目送缓缓消失在视野中的瘦弱身影。许久才想起竟忘记将手中的纸伞递给那位在雨中奔走疏离却单薄的女子,内心自责不已。方才他只是忽然想起两日前在醉春楼听的那出戏,这是他留洋归来后第一次进入风尘之所,只为听一出戏消磨近日的烦闷。若未记错,那日唱戏的女子便是醉春楼的招牌戏魁也叫宫羽。兰芝,不由心头一颤。
    命运总将有缘之人紧紧束缚在一起,即便相隔天涯海角终会相逢,何况只是咫尺之间,第二次相遇他出千金买她一夜相伴,母娘喜出望外。是夜,闺阁中门寰紧掩,屏风映着屋内三十二根红烛耀耀生辉,屏上青山绿水更显生动不已。兰芝坐于床榻,看着桌旁面色从容却久久不语似在低头沉思的楚安冷言:“你可知我从来卖艺不卖身?”
    楚安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眸色幽深又带着些许挑衅:“既然如此,你还答应我的要求,是别有用心?”
    兰芝垂眸,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按了按脑穴,面露忧色:“母娘眼里只有钱,没有情,这一点我很早前便知晓。”
    楚安眼中笑意更深:“这个借口不够妙。”
    兰芝放下手腕,面部因楚安乎如其来的话语而绯红:“你胡说。”
    楚安也不再辩驳,神色恢复到一贯的平静,今日他穿的不再是初见时的一席青衫,而是正气凛然的洋装西服,越发衬得他才俊富束。良久他起身踱步至兰芝跟前将手中折叠好略微溢出墨迹的纸张递给她,淡淡说道:“这是我留洋在外时无聊之际写的词,那日听完你的戏回去考虑很久,觉得若能从你口中唱出这首菀东春,才是极好的。”话毕,别有用意一笑不等兰芝回答便转身踱门而出。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兰芝心头虽略有些失落嘴角却露出浅浅笑意,眉目舒展,眸色似流泄的月华般透出淡淡喜色。细长的五指缓缓展开纸张,飘逸潇洒却不失严谨细腻的字迹印入眼睑,读罢兰芝心头更是激动不已,想不到天下竟还有如此才华横溢的男子,嘴角微微勾起弧度越发深刻。
    三日后,天色阴郁,残烟笼罩在醉春楼上方,缥缈脱尘。戏台帘暮后,铜镜里映出女子梳妆时的妖娆面容,不远处窗寰下的鎏金兽炉中弥漫着淡烟雾霭,碧丝袅袅飞升至半空,仿若仙境。只是面上浓厚的油彩依旧掩不住女子神色中的苍凉,缓缓站起,跳起前日为自己编排的舞,口中哼出淡淡的戏调,是那日楚安赠给她的菀东春,戏服随着舞步在空中飘逸似是浮云出袖,绝美的容颜越发显出凛然出尘之美。门寰被人轻轻推开,良久待兰芝唱罢缓过神来,方才看到斜倚在门栏旁的楚安,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勾唇轻笑,甚是撩人。兰芝微微愣住,双眸相视,口气中略有一丝不满:“我以为你不会来。”
    楚安双臂环于胸前,闷笑一声,淡淡回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很期盼我能来?”
    兰芝缓过神色,也不看他,垂眸拂了拂水袖:“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把时间掌握的这么巧,今日我刚好为你菀东春的编好舞步练完戏调,确实在我所有唱过的戏词中是极佳的。”
    楚安神色清远洒脱,并不回应,只是缓缓踱步至梳妆台旁取了支细长的画笔略蘸了些绯色油彩再度走到兰芝身旁,身体朝她微倾,面部几欲贴近,抬起拿着画笔的手腕蜻蜓点水般落至兰芝眉间,兰芝似被忽如其来的行为惊吓到般身体一颤却被楚安另一只手臂轻轻按住,鼻翼近在咫尺,暖人的气息飘浮在女子的面颊,薄唇轻启只是淡淡一声:“别动。”声音虽轻缓却透着不容人抗拒的力量。良久楚安放下手中的画笔,眼睛却一刻不离她的眉间,似是沉醉于自己的佳作
    :“我只是觉得,如此精美的面颊若是能添上这片绯色桃花定能增色不少。”双目相对,相比兰芝眼中的诧异,楚安仿若琉璃般的眸色露出浅浅脱尘的笑意。
    未等兰芝缓过神来,他已将画笔放回原处,看着离神的兰芝毫无芥蒂的伸出食指在她的鼻翼轻轻碰了一下:“发什么呆,该你上台了。”语气中隐隐透出一丝宠溺,说罢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兰芝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即将离开的楚安面露忧色道:“你难道不听我唱这出戏?”楚安顿下脚步,并未回头:“我写给你的戏词只想你唱给我一个人听。”语气深沉却颇为婉转,之后便只留给兰芝一个浅浅的背影慢慢消失于视野。
    那日台上兰芝将准备好的菀东春临时改成贵妃醉酒,届时菀东春并不为人所知。后几日楚安时常坐于戏台下靠窗的位置,静看台上戏子佳人,时而闭目静坐,仿若陶醉其中;时而目不转睛的看着帘下踏着软布浅吟低唱的戏子,面色坦然。幕后却再未独自见过兰芝。
    半个月后兰芝收到楚安托一女子递来一封信,信中约她翌日洛湖河畔相见,时间、地点嘱咐的较为清晰。第二日她装扮的楚楚动人来到与他相约的地点,不知何时起她已甘愿给予这个男人自己所有的美好,或许是他赠给自己那首菀东春时又或是他提笔在她眉间蜻蜓点水般画出那朵绯色桃花时,总之一切从这一刻起似乎不再那么重要。只是所谓幸福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一切以等待为由的离去从开始便注定是个错误。那日洛湖岸边垂柳拂衣,凉风袭人,撩起她飘袂的裙摆,青丝泼墨般垂于腰间,眸色婉转一刻不离眼前少爷装扮模样的楚安,心想:“他本就不是寻常来头的男子,认识这么久竟不知他家住何方,真是可笑。”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他抢了先:
    “明日之后我会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她心头一阵紧张慌乱:“去哪里?”
    “我以往求学的地方,伦敦。”
    兰芝低头不语,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了支细柳,漫不经心的撕碎片片柳叶。
    楚安走到她的身旁拿去她手中的柳支将她白皙的手腕握于掌间,见她依旧垂眸不语神色略显凝重道:“女人都爱男人对自己许下诺言,你不同于寻常女子,自然不会计较这些,我今日约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来日等我回来,定然第一时间去醉春楼找你,自此许你一个可安身的家。”
    兰芝缓缓抬头看着面前神色坚定的男人,心头竟有万千说不出的暖意,许久方才对上这闪烁的眸色,嘴角勾出浅浅笑意:“你也知道我与寻常女子不同,只是今日的话来日你若守约归来,我自然留着清白等你;若你忘了这约定我也定然会忘了你。”话毕两人相视而笑,遣蜷相拥。所谓知音,即便为数不多的话语,言辞再过尖酸刻薄也能瞬间明了彼此的心意。以致多年后她仍旧会在某个深夜顾影自怜:“我永远忘不了那日他第一次抱我的感觉,他的胸膛很宽大,很温暖,以至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他是我这一生所要遇到的良人。只是如千千万万人所言,我们料的到故事的开头,却料不到故事的结尾。那日洛湖一别,我心中的良人带着我今生所有的信任与期待再也没有回来,从此杳无音讯。我一生都在演绎别人的故事,唱尽千古繁华一瞬,离愁别绪,最终我将苦苦等待,望穿秋水的闺阁女子唱成了自己,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三年后,兰芝似入红尘一梦,捻花含笑唱出那首菀东春,一时间被人流传为石破天惊一曲,口口相传。台下看客终归看不见戏子含笑牡丹妆容下垂泪的双眸。暴动的掌声亦不知是送给故事的结局还是赠与台上的戏子,这便是戏子一生的悲剧。兰芝也因这首世人皆传唱的菀东春声名鹊起,醉春楼日日排满点她头牌的男人,只为一睹这传说中沉鱼落雁的女子芳容,却因兰芝早已患了心病,自此闭门不再待客登台,醉春楼的招牌逐日坠矣。
    “你若守约归来我自然留着清白等你;你若忘了这约定我定然也会忘了你。”可时隔三年兰芝并没有忘记楚安,命运弄人,一介戏子,看遍世尘百态,虽必不会轻易将心交付与人,可一旦交付便是一生,她始终坚信她心中的良人终有一日会站在她的面前许她一世安好,只是再度回首,岁月的忘川已被苍茫的风烟所湮没,怪她无缘去等,怪她信错了人。
    民国二十七年隆冬,一场大雪自江南的天空铺天盖地而落,一夜白了整片大地,虽是天寒地冻醉春楼却依旧客来客往,只是这楼中的戏魁,台上捻花含笑唱出那曲菀东春、惹得台下阵阵惊呼的佳人再不是当年的宫羽。兰芝。她披着雪色狐裘坐于床榻,面容略显憔悴,母娘让她安心养病只是这戏楼不可一日无主,三日后母娘便瞒着兰芝重新选了娇媚艳丽的诺心为醉春楼的新任戏魁,兰芝地位由此败落。
    那日,本该是个喜气吉日,醉春楼又因新任戏魁挂牌楼下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忽然人群中一阵骚乱,一位秀丽端庄女子自被下属拦出的空道中走入,端坐于茶座旁,冷眼扫视四周,抬起皓腕轻轻抚了抚左髻上的琉璃珠,起落间不失大家闺秀风范,观客多半被这女子的来头吓的寂静无声,母娘眼露媚笑舞起手中团扇刚要上前询问,女子轻和一声:“动手。”十几个魁梧壮汉便开始掀翻桌椅,将醉春楼打砸的一片狼藉,姑娘们哀声四起,观客们更是四下逃窜。许久女子才疲惫的挥了挥手,起身示意下属收手,离开前看着卧地而坐,面容呆滞的母娘冷言:“你去告诉宫羽。兰芝,那首楚安施舍给她的菀东春最好别唱了,怎么说楚安也是我的丈夫,现今和我过着和和美美的生活,以往我在国外不知道,现在我回来了,以后若是再让我听见,我心情一不好说不准就把你这醉春楼给全砸了,省的你再乱养狐狸精祸害别人。”话语针针见血,说完闷哼一声转身离开。母娘环视四周,看着一生心血毁于此,痛哭不已。许久缓缓起身,狼狈的走向兰芝的闺房不等她询问便狠狠的抽过一巴掌,清脆不已,眼中满是怒意,看着兰芝不明所以满眼含泪委屈至极的双眸又再度想起方才那些碎裂的珍贵玉器,不由倒地痛哭。
    那晚兰芝知晓事情经过瞬间心如死灰,瘫坐床头。她用三年等他一朝归来,最终却输给了时间。她一生盼望细水长流的爱情终不过是南柯一梦。如今醉春楼已然容不下她,悲愤交加,她不知该何去何从,更不知母娘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她。两日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兰芝被母娘高价卖出,虽不再是当日名动洛城的戏魁,只是姿颜尚在。她是一介戏子,一生都避免不了在一场场交易中彷徨,她从未输给过谁,归根究底是输给了命。
    当晚,霍府派人来接兰芝,兰芝无路可走,只能应从。霍府本是当地出名的经商世家,只是近几年商路不太景气,因而逐日走向衰亡。兰芝越发不解,濒临破败的霍府怎会以纳妾冲喜为由花重金买下自己。
    灵逸的雪花飘落,化作一湖寒水,窥视女子枯萎凋零的内心,她知过往的情缘已是覆水难收,可是一路走来自己竟从未有资格决定过自己的命运,被母娘救起那日她的命便不再属于她,自此按照别人指引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本以为楚安的出现该是人生的转折,却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因他步步皆错。苍茫人世,渺渺红尘,她唱了十几年的戏,最终竟把悲情的结局唱成了自己。
    夜间躺在霍家老爷为自己准备好的闺阁内,自她入门那一刻起便开始打探四周,家里的成设虽是阔绰大气却没有丝毫要办喜庆的气息,兰芝心想:“霍家即便逐日没落,也不该拿不出一分钱办这喜宴,再者既已出重金赎她,更不至于如此。”正想着忽然门寰被重重推开,一身酒气的霍老爷摇摇晃晃的闯了进来,一脸邪笑的看向兰芝。
    暖阳高照,囊雪微融。楚家书房内一身着便装的男子坐于檀木椅上,单手微撑额头慵懒却不失文雅的顿于书桌上专心翻阅典籍,剑眉下半垂的眼帘被绒长的睫毛缓遮,高挺的鼻梁衬得五官更加精致无比。随着咯吱一声门寰被轻轻推开,一束刺眼的暖光在地面层层铺陈,仿佛不太适应忽如其来的光线,男子眉头微微一皱,低垂的眸色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管家迈步走近立于书桌正对面低沉的嗓音轻轻唤了声:“少爷。”男子点了点头并不改变原有的姿势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书本唯有嘴唇动了一下:“昨日让你打听的事打听的怎么样了?”管家答道:“听说昨日霍府将兰芝姑娘赎回家中,霍夫人不知内情便和霍老爷大闹,晚上霍老爷喝多了酒误闯兰芝姑娘闺房,又因酒后乱格,熟料兰芝姑娘为了保自己清白途中掏出藏于袖间的剪刀将霍老爷手腕刺伤。。。。”说到这里管家便口中支支吾吾不愿说下去,眼前被他称之为少爷的男子已经放下手中书本,浓眉紧锁道:“继续说下去。”管家点头:“霍夫人知道后大怒,命下人将兰芝姑娘打了一番关进了柴房并吩咐下人不准任何人给她送食物。”男子眉头皱的更深,手中的书本已被他用力过度的五指捏的变形,深如泼墨的眸色中浸满怒意,良久冷言道:“酒后乱格?误闯闺房?打了她还将她关入柴房?哼,我和他的约定中可没有这几条!”
    管家看着少爷眼中的怒色低头不语,想来很少看见少爷这般。
    楚少爷放下手中的书,眼里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冷光:“刘叔,如果我没记错,霍长铭共借了楚家钱庄三十五万银票?”
    管家点头:“是。”
    楚少爷将身体稍稍往椅背上靠了靠,不知何时已将两颗翡翠玉石放于掌间把玩:“那你现在就去钱庄收回霍家所有债款。”
    管家惊愕:“少爷的意思岂不是陷霍家于绝境?”,看着眼前年轻俊朗的楚家二少爷楚誉,虽是继承楚家家业不算太久,处事能力却惊人,向来做事果断,却从未这般心狠过,想罢心里越发无底。
    楚誉眸色中泛着冷光,眉头轻挑,语气带有一丝不屑:“我从不跟无用之人做交易。”
    次日,霍老爷因楚家忽然毁约一时间大量债务缠身暴怒之下倒地昏睡不醒,霍府上下乱成一团。兰芝以还债为由还未在霍家停留一日便被人送进楚府,面对忽如其来的一切从未有人问过她一句愿不愿意,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任人摆布的陈设。她一生唯有的愿望只是做所爱之人捧于掌心的美玉,得以被细心保存,妥帖收藏,如今就连她唯一的愿望也已站在时光的彼岸如那命运的脆玉碎成了灰烬,那种无以复加的酸楚与悲痛令她不甘却又无力抵抗。
    兰芝本就体弱又因霍夫人下手太重自入楚家便卧床不起,屋内终日都有丫鬟进进出出送来汤药,因少爷楚誉特殊吩咐,谁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也因兰芝的到来楚家老夫人险些同儿子楚誉闹翻,坚决不同意这个风尘女子入府,说是怕败坏家族名声,只是楚誉性格倔强,誓意不从,若是老人再有异议便搬出府住,自此不理楚家事务这才迫使老夫人妥协。
    深夜,凉月投射出浩瀚银光洒落在楚家庭院。融雪未尽,映衬漫天星光,枯木立于茫茫暗夜萧条荒寂,偶有冷风穿过门寰缝隙,拂过暖被下早已入梦的女子面颊,面部肌肤轻颤,细细咳嗽几声,苍白的面容经过这几日的细心照料已有些许血色却依旧脆弱单薄,惹人心疼。兰芝缓缓睁开眼,模糊中一英俊的容颜映入眼帘,神色淡漠却又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关切,似乎每次深夜醒来都能看见这个坐于床榻观望自己的身影,她总想伸手触摸这真实却又虚幻的面颊,问问他是谁;可她又不敢,那双眼眸太像那个负她而去的男人,她怕一触碰到他一切便会消失,最终不支的体力不再容她有所思考继续沉沉睡去,次日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内,唯有日日不变的丫鬟来来往往,不由自嘲,竟然连做梦也忘不了那个伤她致深的人。
    那日,她心头疑惑便拉过一位丫鬟询问是谁对自己这般照顾。丫鬟只简略的回了句是楚家少爷。听罢兰芝心头一颤,再度回想起前几日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之人,心头的血液瞬间倒流,连呼吸都越发凝重:“你家少爷可是叫楚安?”那丫鬟听罢神色闪过一丝慌乱片刻便盈盈浅笑:“兰芝姑娘说笑了,我家少爷叫楚誉,你说的名字我倒是没听过。”兰芝面色沉重,眼眸中尽是失落,嘲讽般冷笑道:“是啊,我都忘了这世间姓楚的人那么多,又怎么会是他?那个负心人将我害成这样,我怎么能再去惦记他。”声色虽平缓的毫无起伏,却句句戳人心肺。
    转眼四月将至,历经一季寒冬洗涤的江南已然再度迈过枯荣辗转的轮回。春风一过,柳绿成荫,刹那间姹紫嫣红开尽,偶有一株红杏探出墙头看遍这朱门瓦黛下万物峥嵘的别样美景。黄昏拖着垂于半空的残阳晕染一片血红天幕,偶有鸟雀双翼划过苍穹遗留凄凉的孤影回荡在女子的心头。兰芝坐在院落中日日随风起伏不定似是盼望离人归来的秋千上,敛眸深思,心头涌动万千滋味。时间在纷乱的思绪中偷偷溜走。黛色夜幕辗转万千红尘缓缓爬上天际,浅淡的月色跌入眼眸,蹉跎年华无数。许久看着楚府上上下下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及那风中飘拂的五色珠帘这才恍然想起明日便是自己同楚誉大婚的日子了。
    楚家上下早已传遍这忽如其来的喜事,近几日在园中散步但凡遇到楚家的仆人都会对自己恭敬施礼,似是早已料定自己定是他们眼中未来的楚夫人。令兰芝不解的是昨日园中遇见的那位身着华丽旗袍、面容秀美的女子,观其面部气质便知定是出落于富贵之家。兰芝本就不愿主动与人搭话,想到她该是楚家有身份的人且这几日楚府上下对自己照顾周到又不想失了礼貌,便抬头朝那女子笑了笑却不料正迎上对方眸色中一席寒光,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女子微微停顿,勾唇冷笑:“你竟然没死,我以为你会死的。如今楚誉要娶你,你是不是很开心?”兰芝面容瞬间僵硬,神色恢复至一贯的冷淡:“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僵持间不知何时楚誉已迈步朝这个方向走来,那女子见此埋怨似的斜视她一眼并不理会便闷哼一声缓步走开。兰芝转身疑惑的看着这初次遇见就对自己怀恨已深的女子,见她走至楚誉身旁两人轻轻低估几声,由于距离过远因而看不清面部神色,不久那女子似是受了气般加快脚步跑开,楚誉却一脸含笑走向自己,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兰芝缓过神来迅速转身想要逃离,却被步伐更快的楚誉拦住去路,此时他已收敛方才的笑意,眉宇微皱,语气中略有一丝愤怒:“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兰芝低眸看了看自己被楚誉握住的手腕继而抬头对上他的双目苦笑道:“现在连我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你说我还有什么资格去选择见不见你?”楚誉一脸无奈,心中似有太多话要说却一时语塞,许久只淡淡说道:“我以为这样你会幸福一些。”语气极轻,仿佛稍不留神便会掩盖在这徐徐吹过的凉风中却依旧被兰芝听见:“在此之前你我本素不相识,与其我自己说是被霍家送来还债的不如用这府中私下所传是不三不四、满身风尘的人,你觉得这样的我还会不会拥有幸福?这些日子你对我的照顾虽令我感激,但你们从未给过我一次选择的机会,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可是楚誉,这样的我配不上你,就算我们在一起也不会幸福,你知不知道?”说完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男子,心头一阵凄凉,缓缓推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五指勉强却凄婉一笑后头也不回的走开。她不会看见楚誉浓眸下溢出的失落以及那句极轻的话语:“你怎么就这般肯定我们之前从未见过?”她只记得三日前初次与这个男人相见并已得知要与他成亲一事,不待他上前便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利刀朝自己的手腕狠狠割了下去,未等刀刃触到肌肤便被他夺去愤怒的扔出门外。她感谢他却又恨他如此草率做出决定,她虽是被霍府送来抵债之人却也不想被人如此轻贱,最终她的行为只换来他一句:“你这般轻贱自己的命,别人还能怎样替你珍惜?”说完留着一脸惊愕茫然的兰芝转身拂袖而去。
    第二日兰芝同楚誉大婚,全家上下一片喜庆,老夫人心里虽是愤怒只是在来客面前也只能强颜欢笑。那日园中相遇的女子则立在一旁,眸色空洞无神。后来兰芝从下人口中得知她叫柳玉媛,是老夫人的远房姑侄女。那晚闺房中一对龙凤喜烛燃于半空,暖光撩人照亮惨白、空旷的四壁。坐于床榻一身红衣妆容妖艳的女子却一夜未等到归人,她不爱他,他知道所以成全了她。一床薄被、两方人,终是孤枕难眠。
    婚后的兰芝常常独坐于院中的秋千上,眸色空洞的看着周围景物,这几日府上有关洞房之夜楚誉却留宿在醉春楼一夜未归的流言她不是不知道,可她无力辩解更不想辩解。只有她自己清楚第二日自己刚梳洗完毕便看到铜镜中映出楚誉的高大健壮的身影,眸色中却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他也不走近只是立在原地淡淡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昨夜呆在醉春楼只是听了一夜戏你信么?”听罢兰芝微微一愣良久放下手中的木梳,转身看了看他,眼中盈润出淡淡的琉璃色仿佛并未听见他的话,浅笑道:“不早了,该去给你母亲请安了。”楚誉嘴角露出一丝荒废的苦笑继而转身离开。其实又何必同她解释,即便昨夜自己同其它女人同床共枕又能怎样,这一切她都不会在意,他对她的心意她永远不会懂。此后半年,楚誉时常嘱咐下人妥善安顿好夫人起居,自己却终日呆在钱庄忙于事务,少有归来。
    半年中老夫人本就对兰芝不满,又因婚后大半年兰芝未曾给楚家怀上子嗣,便借此为由时常刁难于她。除却自己身边楚誉安排的下人,平日里若是遇上老夫人身边的人虽不至于对自己无礼却也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果真是应了那句话:“深宅大院,朱红门扉,豪华厅堂,雕花古窗,一条通向荣华的古道街巷却关住了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本是戏中的词句,却在应验在自己身上,想罢,心头一阵凄婉。
    民国二十八年春,绯色桃花开遍江南江北,凉风吹过,落英如那滂沱大雨般从天而降,四下纷飞,美艳至极。这一季时隔兰芝同楚誉大婚已是整整一年,一年中楚誉虽未与兰芝同过房只是私下对仆人的吩咐竟无一句不是为她,楚誉自知兰芝对自己的埋怨以及心中忘不了的旧情,可是爱一个至深的人即便她对自己视而不见却也心存侥幸甘愿去等。况且这一年里,兰芝对自己的态度也逐渐转好,虽无太大进展却也不至于像当初那般抵触。这时住在楚府两年之久的柳玉媛心中也已万念俱灰,打点行装准备拜别老夫人回家。家父本来只派了管家来到楚府接她回去,不想小女儿竟吵着也要跟过去,无奈之下便由管家带着柳玉媛不满十岁、天性单纯可爱的妹妹柳宁宁一同来到楚府。老夫人对她即心疼又不舍,可是本就是楚家人负了这个妙龄女孩,如今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任谁也无可奈何。
    两日后楚府设宴为柳玉媛送行,席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却有些尴尬,熟料那俏皮可爱的柳宁宁忽然放下手中的小勺离桌跑到坐于楚誉身旁的兰芝面前伸出白嫩的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袖,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着金光,嘟了嘟小嘴撒娇道:“二哥哥说嫂嫂以前会唱戏,宁儿虽小却也偏爱这些,可是这两日姐姐不让宁儿来找嫂嫂,午后宁儿就要同姐姐回家了,嫂嫂可不可以为宁儿唱一曲,这样宁儿才能安心。”果真是童言无忌,说罢只见柳玉媛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老夫人及楚誉各自脸上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就连兰芝自己也微微愣住,许久垂眸看了看眼前满是渴望的双眸不待思考便淡淡回了句:“好。”席间不禁出了一口冷气,楚誉心头的磐石似已落下只是老夫人、柳玉媛眸色中强抑制住的怒意缓缓溢上眉梢。那日并没有人阻拦她,其实兰芝再次穿上戏服,画出一脸妖艳娇媚的牡丹妆并非为了那个稚嫩的女孩,更多的是想圆了自己的梦,想不到本该一生留在戏台上的自己时隔一年半再度穿上这身华服竟已觉陌生。
    那日闺房内她看着铜镜中已略显沧桑的面容不经感叹时光竟如此不饶人,各色油彩画笔有序的放置在梳妆台上,这些都是她舍不得丢弃的,仿佛是自己一生都难以割舍的记忆。良久浓艳的妆容覆盖了原本最真实的面目,那一刻不知为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以及心间从未闪过的光阴逼迫,她似有预感,自己将会带着这一身华服离开眼前如此清晰而真实的世界,且这种预感此刻越发强烈。
    忽然门寰被人轻轻推开,熟悉的身影渐渐在铜镜中清晰,楚誉迈步缓缓走向兰芝立在梳妆台旁,低垂的眼眸漆黑幽深却透露出如水一般的平静,双目相视,他笑了笑,提手拿起画笔中最细的那支蘸了些绯色油彩,眉目轻挑道:“山上的桃花都开了,我只是觉得这桃花若是能开在夫人眉间才是鲜花配美人,想必会是极好的,不知夫人答不答应?”兰芝心头一颤,如此熟悉的画面,就连此刻男子眼中的神色也和当初的他那般相像。心头血液瞬间凝固良久才缓过神来微微点头,眼眸中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楚誉不由大喜。其实兰芝自知眼前的男子毕竟不是当日的楚安,这一点即便自己再过糊涂也是明白的。手腕起落瞬间眉间一点微凉,楚誉手臂微顿仔细观望很久才将那支画笔放于梳妆台,身体缓倾,脸部靠的极近,周围涌动一股暖魅气息,许久才启唇问道:“今日可是想唱那首菀东春?”兰芝也不掩饰,习惯性抬起皓腕轻轻按了按自己印堂上的穴位,眸色深远的点了点头:“我想这该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唱它,就当和过往一切有个了断。”
    楚誉提起手肘靠着兰芝的椅背不露声色的回道:“也好,从此以后就由我来为你写戏词。”说完眼中闪过孩子气般一笑。今日的场面是他以往从未想过的,或许过了这么久,兰芝终于看到了自己对她的好,对过去有所释怀,那一刻,他这样以为。
    园中凉风习习,拂过肌肤,清爽舒适,暖光辐照着草地上含笑起舞轻唱的楚楚佳人,道道金光自华服上反射而出,光彩照人。兰芝似是回到一年半前醉春楼的戏台上忘我的演绎着那首菀东春,惹得众人目瞪口呆,唯有楚誉一刻不离神的观望着她,深怕眼前之人忽然消失,不知为何今日他心头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右眼时常跳动,或许是因为经历如此艰辛的得到才致使他如今患得患失。唱罢,周围的观客皆掌声暴动,尤其柳宁宁最为激动,楚誉抿嘴含笑。唯有老夫人依旧板着脸,兰芝面色温婉从容,微笑环顾四下却独独不见方才坐在老夫人身旁的柳玉媛。
    楚誉将她送至院落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匆忙赶来的管家叫住,说是老夫人有事找他,见他面上显出怒意兰芝笑着安慰道:“去吧,若是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便是,且来日方长,有多少话说不尽?”楚誉眼中略有些失望却也只能点头:“也好,那你等我回来,我有很多话想要说给你听。”话毕便同管家走出庭院。微风拂过,于花海中掀起层层暖浪,残花零散飘落,忽有一枚桃花瓣落至女子肩头,沁人心脾。兰芝抬头看着自花叶相缠缝隙中透过的刺眼光束不免轻叹:“春天怎会来的这般快。”
    那日,她走至闺房门外,想要速速卸去脸上的浓彩,推门而入的瞬间却见柳玉媛端坐在自己的梳妆台旁。听见推门的声音迅速转过身来满眼仇视的看向兰芝,兰芝本就被这忽如其来的身影惊吓到,见她眼中绯红显然是方才哭过,心中更是惊疑,强抑住自己的情绪故作平静道:“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柳玉媛一阵苦笑,起身步伐似有些颓丧的走到兰芝跟前:“宫羽。兰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如今我变成这样,不都是拜你所赐!”话语因为激动而颤抖,泪水顺着两颊滚落。兰芝神情冷漠,眸色中闪过一丝不悦:“若你喜欢他告诉他便是,我不会阻止你,你又何苦将一切怪到我的头上。”柳玉媛眼中憎恶更深:“你可真会推脱!是你们逼我的,宫羽。兰芝你以为我得不到的东西就能让你和楚誉安心得到,你们做梦!”兰芝心头一颤:“你这话什么意思?”柳玉媛上前逼近几步,冷笑两声眼中尽是奚落的嘲讽:“我只是可怜你被骗了这么久还一直被蒙在谷里。你可知为何宁儿要唤楚誉二哥哥,在你眼中楚老夫人只有一个儿子,他是你丈夫,可是宁儿唤他二哥哥你就不好奇?”兰芝眉头紧皱似是有些不耐烦。柳玉媛并不理会继续冷言:“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因为楚家还有一位大少爷,他就是你朝思暮想的旧情人楚安!”听罢兰芝脑海中瞬间一阵翁响猛的抬头看向眼前的女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胡说!”
    柳玉媛见她暴怒的模样不由嘴角勾起一阵冷笑:“我是胡说,可是兰芝我还有更多话要同你“胡说”。你可记得一年前你是怎样被赶出醉春楼的,你以为会有哪个人敢去那里大闹,我告诉你,是我!可这一切都是楚誉的计划,从你的地位被人顶替再到被那个老女人卖给霍家就连进入楚家都被他安排的那样顺理成章。”说完柳玉媛抬头凄婉一叹:“他利用我对他的喜欢去筹划这一切,我以为若我为他做了这些他就会喜欢我,可我千算万算竟没有算到他会娶你,你是他哥哥喜欢的女人,他怎么会娶你!”柳玉媛满脸愤怒的看向兰芝,兰芝却一时身体重心不稳,酿呛倒退两步扶着门寰险些跌倒,颤抖的眸色看向她:“不可能,母娘说那个女人是楚安的妻子,怎么会是你!”柳玉媛冷嘲:“我原本就是楚安的未婚妻,这是家族之间的婚事都由父母决定,可是我喜欢的人是楚誉,幸好楚安他死了,我以为他死了,我父亲就会将我许配给楚誉,可是偏偏出现了你,兰芝,你说说是不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楚誉把一切都布置的那么稳稳妥妥,他不会想到最后会毁在我的手里!”听到“他死了”三个字时兰芝已瘫坐于地,面色惨白,嘴唇颤抖:“你说他死了?怎么可能,他明明呆在国外怎么会死了。。。。。。”柳玉媛却不理会,面容颓丧仰头叹息,心中苍凉至极:“宫羽。兰芝,你到底有什么好,竟让楚家两个兄弟一个为你而死,一个为你生不如死!你到底哪里好,哪里好。。。。。”说罢终于低头啜泣,抬头却已不见兰芝身影。
    书房内楚誉静坐,方才被母亲训斥一顿数落兰芝千般不好,此刻心情郁闷不已,正想着忽然门被人重重推开刚要发怒却见兰芝大步朝他奔来,欲开口询问所谓何事这般慌慌张张连方才的戏服妆容也未卸去却见她面色惨白,狠狠的抓住自己衣襟,眼中闪着泪光,声色喑哑道:“楚誉,你到底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说罢便瘫坐于地,楚誉愕然却故作淡定伸手去扶她:“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手却被兰芝重重甩开,眼中尽是怒意和失望,一滴泪水滴落至地面缓缓晕染:“楚誉,你告诉我你的哥哥楚安是怎么死的?”瞬间楚誉面色阴冷暗淡,浓眉紧缩:“是她告诉你的?”兰芝眼角冰凉:“原来是真的,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楚誉看着眼前狼狈的女子,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有些事越想抹去却越抹不去,他以为自己将一切都处理的足够好却不想,该来的还是会来:“三年前,为了赶回来见你,坐上的那架飞机因空中残雾不慎撞上山峰,机毁人亡。”听罢兰芝几欲晕厥,她错恨三年的男人竟是为她而死,瞬间心痛如刀割。许久缓缓起身,眼眶绯红对上他浓黑的双眸,面容僵硬沉痛:“楚誉,你骗的我好苦。”楚誉低头沉默,一脸无奈却只淡淡说了句:“我以为你不会恨我。”熟料兰芝惨白的双手忽然握住他的手掌放于胸口,一脸绝望道:“楚誉,你摸摸我的心问它恨不恨你,如果它不恨你,那我告诉你我恨你,很不得你死!”分明只有几句话却仿佛刺向心头的银针,针针见血。
    楚誉狠狠推开兰芝,满脸怒色,身体被气的颤抖,可看到摔倒在地的女子竟又自责心痛不已,强抑混乱的思绪,摇头道:“不可能,那会我为你画上那枚桃花时你明明很开心。”兰芝一阵冷笑:“当年他也为我画过那枚桃花以致那会,我以为你是他。”听罢楚誉面色僵硬不由倒退两步,眼中布满血丝,心头一阵绞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吼道:“你滚,滚出楚家,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兰芝眸中闪过一丝凄婉却并未回应,狼狈的从地面爬起,含泪的双眸看了看眼前被气的发抖的男子,心间一片荒芜,血红的嘴唇不知何时已被咬破,唇齿抖动似是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许久缓缓走出门外,背影苍凉。看着消失在视野的女子,楚誉颓坐于椅上,压抑过久的情绪倏尔爆发起身狠狠掀翻眼前的书桌,瞬间纸墨纷飞,四下狼藉又再度瘫倒于地,眼眸渐渐湿润,他从来没有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就连她的爱也是奢侈的,可最终是他害了兰芝害了他自己,果然一切誓言终究抵不过岁月的遗忘。
    三年前大哥尚在人世时便常常同自己提起兰芝,那会自己总会一笑而过埋怨大哥怎会迷恋烟花柳巷的女人,直至自己亲眼见到她才明白为何大哥对她迷恋至此,这样一个女人任谁都舍不得割舍。大哥死后的三年中他常常去醉春楼坐于最不起眼的位置看她在台上一颦一蹙,捻花含笑。初次点她的牌竟被她称病拒绝,他苦笑。人只有退无可退才能安然接受现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从头至尾,他输了,并且输的一败涂地,他爱的女人眼里从未有过他。
    那晚楚誉一夜未眠,翌日命令全府上下寻找兰芝,内心愧疚不已,他要找回她,和她道歉,求她原谅,他还有那么多心里话要同她说,他的人生不能独独少了她。三日后,楚家一位曾经伺候过兰芝的丫鬟在洛河最偏僻的岸边寻到兰芝的尸体,她走的时候依旧穿着那身风华绝代的戏服,只是面上的油彩被河水浸泡的模糊不清唯独那朵绯色桃花若隐若现。后有人传闻兰芝死后留下一块手帕上面写着几个血红大字,以致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含恨离开,只是流言中的手帕却自此销声匿迹。兰芝死后,曾经居住的西凉苑被楚誉封锁,不准一人进入。事后楚誉大病一场,两个月身体痊愈后离开楚家不知所踪,楚家由此败落。后有人传言楚誉看破红尘在佛门剃度为僧,又有人传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曾与楚誉有过一面之缘,但所有人更愿相信他的不告而别是为了寻找一个灵魂,从此相伴生生世世天涯海角,可惜一切传闻皆是谣言。
    洛河岸边,我看到河中心有位男子同我招手,我告诉他再等等,外一楚誉赶过来找不到我怎么办?男子面容略带怒意,我这才看清他的脸,思绪瞬间紊乱,心头大惊:“楚安。”他不回应,我心头一阵焦虑,快步朝他跑去,熟料脚下踏空,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眼前幻影成空,湖水渐渐闯入我的鼻腔,挣扎中我似乎看到岸边老树下立着一位男子的背影,是楚誉,我想唤他救我,声喉似被人掐住般叫不出声音。水流逐渐淹没我的头顶,那树下悲凉的身影却越走越远。
    他用一个谎言成全了我的生却也成全了我的死。
    -----宫羽。兰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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