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别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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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九娘啊,我看到你的画像挂在这祠堂里已经十年了。
    他说:我的心,还有我的整个身体,都希望能够闻闻这画中你身上的余香。
    他说:九娘啊,我碰见一个长相和你很相像的人,我迫不及待的呆在了他的身边。
    他说:多想他就是你啊,这样的话,我们每天都可以对着铜镜,我给你的面上贴上花黄。
    他说:那场龙舟赛,为什么我会输呢?大概是我太轻狂了吧。
    他说:我输了龙舟赛,那把弯月刀属于了墨毅,却不是我齐洋。
    他说:在看到墨毅将那把刀送给那个人,他们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如梦初醒。那个人不是你,你也不是那个人,你们俩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他说:拜这场输局所赐,幸好我醒悟的早,还没有到两鬓斑白的时候才发觉到。
    这么快……
    我瘫坐在了一边的木椅上,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眼睛却始终盯着那潦草的五十多个字。那些字,却越发的生疏起来,我快要不认得他们了。
    我恨自己读懂了这律诗,恨自己上的那几年的学……
    这么快,梦就醒了……
    是他的梦?还是,我的梦?
    我飞奔出屋子,碰着个人,也不管说的话有些子的胡味,便问:“看着齐洋在哪里去了?”
    那人指着祠堂的方向,回我道:“大约是在祠堂,前儿我路过那儿的时候,正见着少当家的关祠堂院子的门……”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很快便看到那一片的桃林,还有满地的落红。
    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我看到,齐洋站在一幅画像跟前。他的眼睛,还有手下的笔触,都在无声的描画着那幅画上的人。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的认真,也罢,我也不曾与他处过多长的时间。
    是罢……我也从未想过,他为甚会接受我,为甚,对我会有些许的喜欢,又为甚这么轻易的就将那个误会放下。
    从那盯着画像的定定眼神中,我终于知道了那个我未曾想过的,问题的答案。
    心底的某个角落似是破了一个洞,疼,而且有丝丝的冷风涌入。
    那幅画上画的,正是魏九娘,我的娘亲。
    可是,我终究不是个直爽的脾性,做不出甚么厉声责问的气态来。
    我直起身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与先前的那次不同,今次我缓缓的推开了这扇泛着清幽香气的木门。庭院中的风从我身边吹进了祠堂,掀起了墙上那些画像的一角。
    齐洋忙一只手抓住了那张画飞起来的角,然后皱着眉,面带愠气的转过头看我。若我不曾见过那首诗,我许是会歉意的一笑。可如今,我的心底轻轻的抽搐了一下。
    “怎的又跑到这里看画了?下头的人说,你整容的呆在祠堂里不出去,难道就是为着这些个画?”我脸上笑着走过去,“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屋子里,自个儿却跑过来,太不讲道理了罢。”
    “对不住。”齐洋却不怎么理我,绕过我走到门前,将那门掩了,复又回来拉起我便向祠堂的后门走去,口里一边说道,“你怎的又到这里边来了?有甚么事儿,咱到后院的石阶上说吧。”
    我的眼睛却定在了他刚刚专注的那幅画上。
    九娘,也便是我的娘亲。故而,我眉眼中的气韵带着七八分的相像。这个淑姨跟我说过,不然,墨淳熙也定然不会巴巴的让我跟着他去大寨。
    可相像毕竟是相像,我不是我娘亲,我和她之间还有许多的不同之处。譬如说,我的眉是卧蚕眉,而我娘亲是柳叶眉;我的唇带着压在特有的稚嫩与厚实,而我娘亲则多了几分轻柔的艳丽和妩媚。这样的一个妹伢,真难怪道墨淳熙与我阿爹抢成这样,墨淳熙在她故去了这么些年,仍旧难忘她的音容。
    “这便是魏九娘,我的娘亲?”我仰头看着画,嘴里却是问的齐洋。虽则我并不曾看他,却仍旧感觉他眼中扫过的些微震惊与慌张,于是,我转身看着他,左手指着画上的九娘,问:“原来,我和她竟长得这么想象……只可惜了,我不曾见过她一面,只能通过这幅画看她。”
    “亲母子,自然长的像的……”他笑了笑,回我道。
    “诶?我听人说,淑姨自小便与我娘亲交好,故而在我娘亲身后,一直将我养这么大。如今,她便要走了,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我装作想到了什么,裂开嘴佯笑说道,“不如,我们便把这幅画送给她,权当做个念想罢,怎样?”
    “可这幅画有甚么好的?淑姨怕是也不稀罕的吧。要不,咱还是挑其他什么有些子意涵的物件罢。”齐洋有些急切起来,忙说道。
    “要说对淑姨来讲,那最有意涵的物件,这两寨上下,怕是没什么比得过我去。怎的?你是想把我送给淑姨,一同带走呢?”
    “我可不曾说过那样的话。”
    “那便这样吧,要么这幅画让淑姨带走,要么我便跟着淑姨离开,你倒是希望哪个?”我抛出了个二选一,想看看在他的心里,是不是我比较重要一点,是不是,我多想,他欢喜的仅仅是我,而不是因为这幅画上的人。
    “这话可问错人了,原也不是我拍的板。再说了,即便我拍了板,淑姨也不定愿意呢。”齐洋的样子有些疑虑,便想着躲避开我的诘问。
    我的心里闪过丝丝的甜意,是的,我感觉我有希望,有希望获得我想要的答案,便孤注一掷的继续道:“这便让你做主了!没有外乎这两个的选择,也必然要在这两个里头选上一个。”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身又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却一直不曾回我的话。
    那份隐隐的期盼最终化作了一缕青烟,我在心底不断地责问我自己,巴巴的来问这些有的没的,还哪里有你这么愚笨的人?和一个已然故去的人争气?况且这个人有时自己的娘亲?齐洋哥哥许是喜欢这幅画,即便是喜欢九娘,便也是爱美之心。
    于是,我笑着走上前,想拍他的肩,然后说:“我刚刚与你说顽笑话呢,你切莫当了真,生了我许多气来。要是真生了气,我便给你配个不是,好也不好?”
    可不待我开口,齐洋带着坚定的眼光看我,嘴里说的话也掷地有声。
    他说:“文弟,我想,我会选这幅画留在我身边。”
    那一刻,我想,他说得清楚,我也听得分明。
    我深深的望进他的眼里,也笃定了他的心思。
    心象生生的被人撕成了两半,面上却要强的不想表露出来,生怕自个露了怯,被他笑了去,便跟着说道:“也罢,这原也是我不该问。却不曾想,我娘亲这么讨人喜欢。”
    那头不等齐洋回话,我便转身向门外走去,一边的口里还说着:“淑姨这时候怕已经要走了罢,我们也该送送她去。这一别,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与淑姨一别,便不知何时再见;与齐洋一别,我不知是否仍有勇气再重逢。
    临别时,淑姨同我说了好些的话,两个人也掉了好些的泪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又好像好多话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若不是一边的齐罗天一遍又一遍的催促,若不是这浮桥只有短短的半里,我怕是要把淑姨送到天边,淑姨也怕是要和我有道不完的别。
    船,终究是开出了水寨,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远,最终转了个弯,被青山阻隔住了。那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膈应着我的喉咙,眼睛也泛起了酸,两行清泪竟洗颊而下。
    一旁的齐罗天将我揽进他的怀里,一起凝望那平静的水面,许久许久。然后,他的手抚上我的面颊,将我的泪痕轻轻拭去。
    至始至终,我没看到齐洋的影子,我也不曾问其他人他在哪里。
    倒是齐罗天在回寨的路上问了一句,有旁人回道:“还是像往常一个模样,约莫一直都是在祠堂里的,今日也并不曾见他出来过。”
    齐罗天摇了摇头道,混账,却不曾出来与淑姨道别,长得大了,却越发的不懂规矩起来!
    我却明了其中的情状,只笑了笑说,“也莫要这个样的说齐洋哥,他是性情中人,大约也是怕离别的,所以不曾来。”
    齐罗天听我这样说,笑看我说道:“你可别这么的护着他,他这脾性我是清楚的,野得很,也率直的真,但就少了一些性情。”
    见我们正向着寨门走过去,想及今早进寨的心境,竟有些感慨起来。没想到,这方短短的几个时辰,竟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
    我只不该来罢,不然,留个痴痴的念想也是好的。而现下,这样自欺的念想恐怕也没有了。我的心里一片黯然,再没了勇气迈过寨门去。
    “齐叔,家里头还有些事情要打理着,我这便要回去了。”望着门楼上的那几个金闪闪的字,我装作镇定的说。
    齐罗天微皱着眉说:“怎的都来了这样短的时辰便都要走了?既然你淑姨我不曾留住,那是她不愿在这伤心地再做停留片刻。你这又是为甚?难得来了一次,不玩个十天半月的便急着回去。难道,他大寨就是比我中寨好怎的?”
    “却不是为着这个,”我忙摇头,“淑姨这便是走了,但家里头那些个物什,却还要着实打理一下。不然淑姨哪天回来,看到家里乱团团的,就是要怪我了。”
    “这原也不难,我叫上寨子里的几个兄弟,替你回去打理便也就是了。你原本该是我中寨的少当家,这些个事让底下的兄弟们去干,原也当得!你便安心的留下再住些时日罢!”
    “这中寨原是我的根,我终究是要回来这的,也不急在这一时。”我摇了摇头,笑着回道,“可家里头的物什毕竟琐碎杂乱,莫说我离开了中寨这些年,寨里的兄弟认不认得我。便是他们识得我这个面儿,动了寨里的兄弟去干这些小事,便也真真说不过去。再说,那东山头毕竟是大寨的地段,若中寨的兄弟去了,没被大寨人发觉便也就罢了。若是被发觉,不是又多出一档子的事儿么?为着我这些小事,再与大寨吵嘴拌架的,那以后等我回到中寨里,可又要怎么做人呢。”
    齐罗天听我说完,爽朗的笑了一声,道:“我可不曾想到,文伢子你有这么些的细腻心思。处处为着我中寨想着,也为着我这些的兄弟们想着,不愧是我大哥的伢仔!也罢,既然你要回去,我便差人送你过河。以后若是想过来看看齐叔,我便再差人送你过来。”
    也不曾想着,这会是我最后一次来中寨。齐罗天抱着“文伢子以后便会常来”的心思将我送上过河的竹筏,话及一旁的人,让他们将齐洋带过来,好歹送我一程。我却摆摆手,道:“不用了,又不是甚么生离死别,以后便也会再见的,便不用哪样隆重的送了。”
    我抬脚踩上被水浸湿的筏竹,转身望向那依山而建的水寨。
    湛蓝的天空,多多无状的白云,碧翠的山,不时地有山鹰从山林间蹿出,将那山、云、天连在一起。鳞次栉比的一幢幢木屋依着山势层层向上,在最高的中心点,有一幢高大雄壮的门楼,因离得远,门楼里看起来黑洞洞的。
    心底,我还是想再看一眼他的身影的,即使远远地就站在门楼前,小小的也好。
    竹筏轻轻推开水面,竹撑没入水中,激起的阵阵涟漪,还像清晨来时的那些一样,静谧而又柔和。
    别了,我看着水面上自个被涟漪撕碎的倒影,在心里头不知对谁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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