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晚春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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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说完了,正如淑姨在那最后说的一句:生活还得继续。
    我问淑姨:“所以,墨淳熙是把我当作他那个未出世的伢仔了?”
    淑姨笑着揉揉我的头,说道:“你可别忘了,墨淳熙能当着这么多年的寨主,便也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我那些个托词,绝不能够瞒得了他的眼睛。他看到你的那一霎便就猜着了八九分,再见着了我,他就确信了十分了。”
    “既然他都已经晓得,我并不是他的伢仔,他还为甚要我去大寨里跟着他去?”我心里一阵的疑惑。
    “你不是他的伢仔,是谁的?”淑姨不答我的话,径自的问我。
    “当然是齐恒天和魏九……”我回着话,却在说到我娘时,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下你该晓得了。因为你是九娘的伢仔,因为你的眉眼长的都与她极相象。他想把你罗在自己身边,也是睹人思人罢了。”说着,淑姨冷笑了一声,声音却有些难解的惆怅,“现下想想,墨淳熙也怪可怜的紧,都这许多年过去了,应该放下的还堆积在心里头……”
    “他对我阿爹恨成那个样,淑姨,你确信他不会做出什么让我不知怎生可好的事儿来?”我心里还是有些忧心。
    淑姨却是整了整衣服的裙摆,“文伢子,以墨淳熙的性子,若是你想躲,怕是要把事情往不堪的地步去推。若是你依着他的性子来,却让他看不到任何希冀,他也便就撒开了手。眼下,他便是对魏瑶还有念想,心里的那根线还没有完全断了。你这个时候去,便是要让他知道,魏瑶已经走了。而你,是他和齐恒天的伢仔,齐文。再者说,你不是不想做墨大少的男妾么?正好,现下以墨家三少的身份进墨家的门,让墨大少断了这个念想。”
    说完,淑姨对着黛色的山幕,长长的叹息一声:“这也是为了墨大少好啊!我可不想他在来日像他阿爹一样,那样,便生生的糟蹋了这么标致的一个人。”
    “淑姨”我叫了她一声,她转头看我,“你现下还喜欢墨淳熙吗?”
    淑姨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说的沧桑,“喜不喜欢还有什么重要的?这半辈子都过来了,也没甚意义。谁不是过一天算一天,谁离开了谁,不也是一样的过?”
    听了这话,我竟无言以对。
    过了会儿,淑姨打破了沉寂,对我说:“明日里,你便跟着墨淳熙过去大寨吧。想来,他也不会亏待了你。”
    “我走了,那淑姨你怎么办?我可不想让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呆在这里。”
    淑姨笑了,“文伢子果然是个可人的,却还把我放在心里呢。我呢,待你走后,想去中寨,或是去更广阔的山水外头去看看。离了这片水土,许着我也能过得快活些。”
    “淑姨,你既要先去中寨,明个早上我便陪着你去一趟吧,过了晌午我再回大寨去。可好?”其实在心里头,我还是想着能去中寨里一趟,或是为着齐洋在那里头罢,或又不是。不管是不是,心里头总有个感觉告诉我,明个中寨这一趟我必然是要去的。至于为甚会有这种感觉,我却不晓得了。
    “那明早走之前,便留张纸条吧,免得让那个人急将起来,却又不晓得闹出什么名堂出来。”淑姨宠溺的看我,温柔的抚弄着我头顶的短发,说道。
    天蒙蒙亮时,我与淑姨便起身了。
    此时正是初夏,早上的空气微微带着些晚春的凉意,水面上也还都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竹筏在水面上漂浮行进,人就好像在云雾中飞翔一样。长长的竹撑儿没入水中,随着男人肌肉有力的一个跳动,竹筏便划开平静的水面,不时地激起朵朵的水花,溅在蓝色的衣摆上,便又是一朵清新淡抹的蓝彩。水中不时能见到呆呆的青鱼,被竹撑儿惊着了,便用尾巴在水面上甩出一大波的涟漪,然后深深地潜入水底。
    竹筏轻轻地撞上了河岸,我与淑姨道了声谢便下了竹筏,向中寨的侧门走过去。
    门上的人晓得这是淑姨,便一径的开了门。进了门便一直是向上的路。拾阶而上,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了这段路的顶上,再继续走,便又都是下坡的路了。
    我转身向左手边望去,原来这里可以望见那蒙蒙水雾罩住的宽阔水面,那里正是金云河与灵江汇合的地方罢。而在我的身后,便是一个威武雄壮的门楼,门上挂着一块匾,写着“灵水水灵”四个烫金的字。淑姨抬脚便进了门,我猜想着,这里便是中寨大堂了罢。
    大堂与前儿说的中堂是两回子事情。大堂是一寨之主所在的家室,譬若大寨墨家、中寨齐家,这些家室的家长,既是族长,也是寨主。中堂比着大堂小些,却也是大堂的正室,只有娶了正妻,并有了伢仔了之后,中堂才算有了接继的香火。十几年之前,墨淳熙阿爹斥责他中堂空落,便也是这个道理。然则那时,墨淳熙的侧室已然诞下一子,此人便是墨毅。后来,墨淳熙知晓魏九娘与董淑莲相继离尘,便将墨毅的娘亲徐氏扶正,这便有了大寨中堂,墨毅也才成为中堂所出。而那墨段并不是徐氏所生,是当年与墨淳熙有染的寡妇生养的。可惜那寡妇生养他时难产,墨段降生后不久便血崩而亡。墨淳熙念她可怜,更念这伢仔可怜,便将他过继与了徐氏抚养,徐氏喜不自胜,更将他看做自己亲生一般。由是,中堂才算有了两个伢仔。
    这头里的中堂与大堂之别,我原是晓得的。只这后头的墨家中堂的这些个情状,我还是后来听翠嫂谈起过。
    这些自不用再多提。
    眼下,我们便是到了中寨大堂,齐家管家刚起。他也是认得淑姨的,只不认得我。淑姨指着我,道了我的名姓,这管家便立时对我恭敬起来。
    被问及自个当家扛把子可曾起来时,那管家想了想说:“许是没起吧。昨个夜里约莫到了子时方才歇下,现下怕是正睡熟着呢。若是淑姨有甚么急事儿,我这便叫当家的起身。”
    淑姨忙叫住他说,“也没甚么急赶着的事情,便是来歇脚个两天。当家的辛苦着,便让他睡着罢,不妨事。”
    “嗯。”管家点了点头,却忽然想及什么,说道,“当家的睡着怕是没起,不过少当家的却早早儿的起了,现下怕是已经在祠堂里了。要不,我带着您二位去见见少当家的,如何?”
    “洋伢子?他可如何起得这般早?”淑姨有些惊讶,便回头对我说道,“想着洋伢子定是早早起了历练着,便才有了那样铜墙铁柱般的身子。你要是有他这样一半,我便不知道要少操多少心呢!”
    “淑姨这话便有些说岔了。我瞧着文伢子,倒也不像个文弱的主儿。即便是身子上虚着点儿,可只要这脑袋上灵光着些,可比不得我们这些人,整天只知道干粗活呢!要说我们少当家,在祠堂里却也不曾历练什么筋骨,却总是坐在祠堂的先人画像前。以前是一坐便是小半天,这端午去大寨里头参加了一回龙舟赛回来,在这祠堂里有时一呆便是一整天起来,任谁去劝都不出来,让人抓不着头脑,也让当家的没了主意。想着今次龙舟赛败了,少当家心里定是有些烦闷,或是心里头觉着愧对先人,故而把自己关闷在里头,当家的也只能随他去。”管家像是好容易撞见一个说话的人,一股脑的说了这许多的话。
    “哦,原来是这样。想来,洋伢子也是个有抱负的主,也有他阿爹的性子。”淑姨说道,“不过,这个当口儿,我去说什么话也着实不太合适,便就不去叨扰了吧。”
    “要不然我便去找找他,我们也相处过一阵儿,大抵他还认得我,我便陪着他说会儿话吧。”我这时插口道。心里却浮现出齐洋蹙眉跪倒在先人画像前的模样,愈发的想快点儿见到他,即便是相对默然两无语,也总好过这思念化作心飞去。
    “这样也好,到底是一个年纪左右的,心里头约莫想法也近些,总比我们这些人说话奏效。那既是这样,我便差人带领文伢子去罢。”管家应下我的话,转头对淑姨道,“也不能让淑姨你在这院子里干晾着不是?这便是我的罪过了。还请淑姨到堂里喝着热茶暖暖身,我这就差人煮些茶水去。这边请!”
    我从未想过,这大寨人口中的“水贼之寨”里,还有这般的清丽地方。现下亲眼见了,倒让我有些吃惊起来。
    有一股潺潺的水从墙外被人引了进来,在庭院里汇成一条宽不足三步的小河,弯弯曲曲的又从另一边的墙下流了出去。河上架着一座两步宽的精致木桥,却不见木桥各部分的相接处有任何钉结的痕迹,像是从一整块的树干上镂空来的,我眼前不禁浮现出那棵参天的粗壮大树来。在小河的两边,庭院里种植了非常多的桃花。此时已然是春末夏初,桃花都落得差不多了,只有些许残红还挂在枝头随风摇弋,而在这份摇曳的下面,粉色的落红,遍地。哪怕是一阵微风,都有可能掀起一大股的粉,然后风静了,再像雨点一样的落回地上。许多的花瓣落在了窄窄的河水里,让人不禁起疑,若不是这水流大些,这小河便是要被生生的截住了吧。
    一副伤春的凄美景致。
    可我也并没什么心境,静看庭中风起花落,只一味的赶着过了桥。前面带路的人却站在桥上,怎么也不过桥,指着桃林后面的那间堂屋说道:“非中堂家内人,是不许过这桥的。既然管家交代过让你进去,你便去吧,只我仅能到这里了。那里便是祠堂了,你可小心着走些。少当家大约也是在那里头的。”
    说完他便走下了桥,一径的出了院子。
    我回转身下了桥,便向那堂屋的门边走去。也不顾得,在这香径中疾步时,到底碰落了多少的桃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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