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竹马绕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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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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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纤细瘦弱的身影在落叶缤纷的白桦林里奔跑追赶,女孩咯咯的笑声伴着扬扬洒洒的秋叶而落。少年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女孩的步伐,脚下的枯叶被踩地咯吱作响。
蓦地,女孩停下了嬉闹的脚步,少年亦止住步子。
“太子哥哥,你会一直陪着落儿吗?”脆生生的女声在四下空旷寂廖的白桦林里响起。
“我会一直陪着落儿,不论发生什么事。”眉清目秀的少年无比自信肯定地回答。
那花颜灿烂的娇俏女孩腮边的笑涡又加深了几分,柳叶弯弯下的一对眸子闪着熠熠光彩,清澈的淡褐色瞳孔中反映着少年英俊秀美的脸庞。
从树上掉下的白桦叶片落在这一对璧人的头上,肩上,脚上。
女孩努力地仰着脖子,伸出手,小心而温柔地拂去少年肩上的叶子,突然很认真地望着少年极好看的双眸说道:“落儿也会陪着太子哥哥,永远。”
说罢,含羞般快速转过身继续逃开去。少年淡薄的唇角扯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只可惜楚清落没有看见,不然她一定会为这样的惊艳所深深着迷。
秋天的凉将白桦林渲染成金黄的颜色,记忆中的白桦树,泛黄的白桦叶成就了最美的一段年少情事。却也成了后来告别成长最痛的一场诀别礼。
鲜红的血漫过青石铸就的石阶,没有尽头的夜将一些东西带走,比如,亲人,比如,承诺。躲在往日玩耍嬉戏的那片白桦林里,楚清落眼睁睁地看着平日里威武不屈的父亲,美貌如花的母亲一个个躺倒在血泊里。曾经和自己很玩的来的小伙伴那颗稚嫩的头颅,临死前,那双纯洁地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仍是不解的瞪着那些身着统一服饰的官吏手中滴着人血的刀枪。这上面的血,有平日里最喜欢哄自己睡觉的小翠的血,有看上去凶巴巴的管家张叔的血,有最爱给自己做好吃的李婶的血,还有她亲人的血。
自己最亲近的丫鬟采衣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巴,她说不出话,只能愤怒仇恨地望着那些肆无忌惮杀人的官吏。
最令她心碎的一幕出现,自己最信任最喜欢的太子哥哥出现在这片鲜血染红的修罗场上。可是他变得好冷漠,好陌生,淡淡的目光掠过尸体成堆的楚家前院,就像看漠不关心的事物一样,那双只为她喜而喜,为她悲而悲的眼眸透着她看不懂的嗜血,无情,狠辣。
原来懵懵懂懂的楚晴落好像有些明白了,这样的太子才是真正的皇位继承者,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楚氏一脉掌握着都城临安一半的兵力,宫中的楚贵妃又是自己的亲姑姑,所以楚家势必会站在楚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一边。这样的雄厚兵力,怎不令已是储君的太子所忌惮。
凄厉的火光隔开了两人的距离,就如此生他们两个命运的走向,一个往南,一个向北,再也没有交集。
从噩梦中惊醒的楚清落脸色苍白,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年少时无拘无束的时光与血雨腥风的一夜叠加起来,锥心的阵痛将被梦境编排的幻影撕裂成碎片。窗口透出的几许光线真实的证明着她还活着,黑暗已经过去,拂晓的光照在身上,不暖,却也不冷。
门阀轻动,身着深紫色衣袍的在眼前晃荡,黑靴上金丝绣制的蛟龙张牙舞爪地向自己身上袭来。
“楚清落,你可想好本王说的事了吗?”紫衣来者语气不善,想是之前在她身上碰过一鼻子灰。
“堂堂西凉国晋王殿下,又何苦在我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身上白费力气。”楚清落调整自己身位,语气淡淡地回道。
“本王可没有看出你是个没有作用的棋子,单凭你一介弱女子竟接住我无影门连日来的酷刑折磨,绝不是什么无用之辈。”男子弯下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既然你对苏轻安如此仇恨,而本王又需借助在他身边安插内应,待本王夺得了天下,必帮你报灭门之仇,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在九泉之下还不瞑目吗?难道…”晋王话锋一转,挑了挑一对浓密乌黑的剑眉,眼中尽是不屑嗤笑:“你对自己的杀父仇人还有情吗?”
“有没有都是我的事,就不劳殿下如此关心了吧。”一只伤痕累累的素手理了理脏乱不堪的衣角,漫不经心道。
“有趣,有趣,以前怎么就没听说过楚家独女是这么有趣的一号人物,本王倒是可以向父王讨了来。想必本王的生活定会增趣不少。”晋王不怒反笑,似乎是对这只新发现的猎物很感兴趣。
“楚家还没陨落的时候,怎么说也是临安第一大世族,晋王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何来把握这门亲事王上一定会答应呢?”满身褴褛血迹斑斑的女子迎面对上晋王阴蛰的眸子,丝毫不畏惧山雨欲来的迫压。
前代西凉王在世时,晋王还只是一个最不受瞩目的失宠庶子,其身份地位都比同为皇子低得多。亲身母亲的出身更是卑微如泥,不过是一个容貌姣好的戏子活灵活现地重现了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场戏剧。在世时不但不受宠,死去时反而连自己的儿子都被拖下水,一个没有后台的皇子在宫中的生活想必是非常艰难的吧。不过因祸得福,正是因为卑贱的出身,虽然成了晋王一辈子的禁忌,却也在斗争激烈的后宫中保了他一命。
楚清落这个时候在今非昔比的晋王面前提及这段陈年往事,无疑是自杀的行为。
果然,传说中从不喜形于色的晋王英气逼人双眼露出一闪而过的杀气。习武人特有的粗糙有力的手如同露出蛇信子的蟒蛇般瞄准楚清落脆弱的脖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呼吸道中的新鲜空气越来越薄,纷杂的思绪随着生机的失去涌上心头。鲜活的记忆好像小时候最喜欢的竹蜻蜓一般越升越高,不断在空中盘旋,交织,分离。意识陷入黑暗之中,楚清落没有意想之中的害怕,难过,只有坦然,解脱。
就这样一觉睡过去再也不用醒来也好,不用想太多,不用做什么,就这样安静的死去,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谁为此悲伤。
就在半梦半醒中,有只暖和骨骼分明的手温柔地拍打着被褥,就像小时候母亲为哄自己入睡时那样,有节奏地打着拍子哼着歌谣。耳际传来蜜蜂般嗡嗡的叫声,楚清落却什么也听不清楚,听不真切。其中依稀中夹杂着众多的哭声喊声。
她只是觉得她们太吵了,吵得她无法入睡,太阳光争先恐后涌入在黑暗中沉睡过久的双眼视时,模糊的视线花了一段时间才将床顶的纱帐看清。明黄的纱帐,修有龙纹的被褥,还有明显被换过的上等衣物。床头伏着的不是她无数次在梦中梦到的太子殿下是谁,她差点忘了,现在应该改口叫王上。龙袍加身,王冠加冕,记忆中清秀好看的少年已成了这西凉国最尊贵的人,还是踏着她亲人的尸骨一步一步登上了那个位子。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烈焰般灼灼的目光,苏轻安纤长的睫毛浮动了几下,发现了面呈病态的她。
他惊喜地一把搂住娇小的人儿,紧紧地将她镶入自己的身子,仿佛害怕她再次弃他而去。
“你的胡渣刺痛我了,陛下。”冷冰冰的口气让苏轻安有一刻的慌神。已是高头大马的男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无措,放开被他搂得快喘不过气的楚清落。
“下次走之前请先告诉我一声好吗,不要留我一个人孤单、害怕。”颤颤巍巍的声音似一朵白云,一阵清风,若有若无地飘过楚清落的耳际。
你苏轻安也会孤单,也会害怕?当你亲手毁掉我所拥有的一切时怎么没有想到我会更孤独,更害怕?若是以前楚清落一定会被你口蜜腹剑的情话感动的一塌糊涂,可是现在的她不会了,她已识清了你的所有伪装。
尽管心里恨不得将面前的这个人千刀万剐,但她必须忍。
“既然那么伤心,为什么还要做出伤害我的事?”原本强硬的口气降了几个调,却仍盖不住语气中透露的疏离。
“落儿,无论我做什么事,都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多么煽情的对白,这么好的演技,苏轻安你不去做戏子还真是可惜啊。
“相信?之前我对你的信任还不够吗?我一直相信你,可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家破人亡?这些就是你带给我的,只有死亡和痛苦。你还让我如何相信,心无芥蒂地和你像小时候那样毫无保留地交出我的一颗真心。”这一番的质问在楚清落平静的口气中说完,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如今还有勇气,能够云淡风轻地提及死亡,过往。
“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你想要的,岁月会慢慢告诉你。”什么时候起,记忆里少年青春朝气的面孔染上了岁月的霜白,即使伸手极力想要抹去眉心蹙起的愁思,可是时间已经不再给人任何机会了。
“王上,丽妃娘娘在殿外晕倒了。”绿衣宫女脚步匆匆,稍稍做了一个请安的礼,恭敬地禀报道。
“丽妃晕倒找孤有什么用,还不快送娘娘回宫宣太医。”苏轻安漠然。
楚清落如同当众淋了一盆凉水,瞬间被浇醒。
“不用管我,等我养好了伤,马上离开。”楚清落重重地靠在玉枕上,语气生硬冷漠。
“上天让我再次找到你,楚清落,你就休想再逃掉。”王者的威严之势显露无遗,如此霸道,容不得任何反抗解释。
龙床上素衣女子闭起了双目,无声地抗拒着。
识相的绿衣宫女退下,这一方金碧辉煌的宫殿便只剩她二人,说不出的萧瑟冷清。
柔柔的眼波在明丽的娇容上停滞,久别后的重逢让苏轻安愈加思念这张时常在梦中出现的面孔。一方柔情相待,一方冷面无情,却道无情还有情,而这帝王情又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份短暂的宁静没有持续太久,殿外响起一阵哭天喊地的巨响扰了榻上女子的小寐,自踏入这方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闱深墙,她便知道今后永无宁日,倒是未料到想对付自己的人动手这么快。
那日的记忆,楚清落已经记得不太全了,大病初愈后她的神智便一直恍恍惚惚。好像是听那绿衣宫女说丽妃久跪殿外造成了小产,苏轻安只留下一句“落儿,改日再来看你。”然后查看情况去了,这一别,就是半年。
当日她就被安排进清水阁静心养病,而苏轻安口中的改日却成了了永别。
说是人生如戏也好,还是戏如人生。后宫的嫔妃女子就是这唱戏的人,自己很不幸地成为了其中一员。从步入庭院深深的宫墙起,她便知道这场戏已由不得她说不唱。
后来的西凉国的史记上将这场宫廷争斗,朝廷的政变以寥寥几笔做记载,却鲜少有人知道其中的腥风血雨,步步惊心。
西凉历一四二三年十一月,灭门楚氏之遗女联刺杀西凉王,后自杀未遂,终自焚而亡。
西凉历一四二三年十二月,晋王宣布起兵,清君侧。
西凉历一四二四年一月,晋王兵败,绝命于断情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