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马也在母亲卧房结束了和小离原的第一次尴尬会面后，他回到自己的小书房，大白天关上了房门，他感觉自己有了一桩不能与外人言的心事，小离原简直颠覆了他十年以来的审美观，他从来就不曾在人事的美丑上留心，今天算是长了新见识了，这份内心的激荡足以让沈马也忘记了父母的嘱托，忘记了自己有个弟弟的事实，他此刻的脑子来来去去地就回放着小离原的脸，一边回忆一边自言自语：“哎？他的眼睛怎么生得那样大呢？黑乎乎的！他的脸可真白啊，比雪还白，对！他就像我腊月天堆的那只雪人呢！”
    他边说边取出一张贡川纸，拿了一支小楷蘸了墨水，想下笔，但是又踌躇，一个劲的用笔杆挠着自己的头皮，片刻之后，他下笔了，但是沈马也的作画功底仅限于在教书先生脸上画个王八，而且还不是好王八。
    他先是在白纸上画了一个不甚圆满的大圈圈，然后又在大圈圈里面画了两个对称的小圈圈，想了想，又把小圈圈都涂黑了，中间空了一个小白点。他起身看了看，又挨着两个小圈圈上面画了一条线，将线上部分又全都涂黑了。
    画完这几笔，他将纸拿起来放在距离自己一尺远的地方认真审视，眉目间还有点凝重的意味，末了竟然叫出了声：“嗬！我这画的是什么怪物！不行，我得再仔细瞧瞧他去！”
    沈马也仗着自己创作需要，明目张胆地跑去仔细端详小离原的脸，他像踩了两个风火轮似的“嗖得”钻进了小离原的房间，小离原的卧房就挨着沈常青和太太的卧室，就着他还小，专门有个老妈子照顾小离原，翁琇云也方便常常过来看望。
    此刻，小离原正坐在床上低着头玩一副七巧板，老妈子就在一旁陪着他，看见沈马也急匆匆进来，忙起身道：“大少爷好！大少爷怎的过来了？”
    小离原应声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大眼睛呼呼地一眨，随即又低下头摆弄起那副七巧板来。
    沈马也趁他刚刚一抬头，顿时看清了他的面目，“嗬！果然是好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我没画错！”他暗暗想到。他也不答老妈子的茬，架子十足的吩咐了一句：“你出去罢。”眼睛一直是盯着床上的小离原。
    老妈子不敢得罪大少爷，但是又怕自己一个没看住出状况，天人交战了一番，还是识相地出去了，没敢走远，就在外间候着，留神听着里屋的动静。
    沈马也这回是跟小离原独处了，他沈家大少爷的自信和狂妄占了上风，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床边，默默地盯了小离原片刻，小离原还是低着头，因为七巧板摆弄不好，眉头微微蹙起，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粉红色的小嘴也微微嘟着。
    沈马也瞧仔细了，只觉得瞧不够，光瞧已经不管用了，他情不自禁地、略带点踌躇地伸出一只手，想去摸摸小离原的脸，指尖刚要碰到面颊，小离原忽然抬了头，无辜地看着沈马也，怯生生地开口：“哥哥，这个七巧板，你会吗？”
    沈马也感觉自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刚刚伸出去的手也定格在半空，他只感觉到自己喉咙发紧，心跳得特别快，恍惚间又听见离原小声地问：“你也不会么？”
    沈马也这才回过神来，他也不开口回答，竟然直接拿起七巧板摆弄起来，怪只怪他平日里不醉心于学，只在离经叛道上用功，正经学问几乎没有，这小孩子开发智力用的七巧板，他也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缘故，愣是归置不出个门道来，约莫过了一刻钟，沈马也还在跟这副七巧板死磕，他觉得这比他以往的任何一个“敌人”都要难对付，他恨不得把这副七巧板掰碎了吃下去！
    正当沈马也对着七巧板咬牙切齿的时候，一只白乎乎又有点胖东东的小手按到了七巧板上，小离原像是有些失望地说：“算了，不玩了，我午睡了。”说完，他抖开了一条小被盖在自己身上，转过身去自顾自睡午觉了，留给沈家大少爷一个黑呼呼的后脑勺。
    沈马也感觉自己吃了一大海碗的闭门羹，直把他噎得五脏六腑一阵烦闷。他又踏着两只风火轮“腾腾腾”回到自己的书房，像个小大人似的在里面踱来踱去，神情时而凝重，时而夸张，简直像一个舞台上的默剧演员。
    沈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生气，但又不知道气从何来，他恼怒，但是没有对象可以埋怨！他生平第一遭地感觉到自己怂蛋了，天不怕地不怕，自比能够蛟龙过海，上山擒虎的沈马也在一个四岁的奶娃娃面前露怯了，无所适从了，黔驴技穷了！他纵使有浑身好大一把力，也感觉是砸在了软绵绵的花絮上。他被一个奶娃娃盯得说不出话来，又被一个奶娃娃无声的赶出房间，胸腔内那骨子邪气一下子窜上来，他对着门外大喝一声：“胡利禄！”
    胡管家一听他这一声狮子吼，忙从前院跑过来，小心的推开一扇房门，身子却侧过去躲在一边，面对沈马也他作战经验已经十分丰富了，常常这种情况下，他一推门进去，沈马也就会毫不客气地招呼他一个墨盒、一个笔筒甚至是一个大理石的镇纸。
    他躲了一会见没有什么物件飞出来，才往里面伸了一个脑袋：“大少爷，您叫我哪？”
    沈马也坐在了书桌后面，正对着门口，他虽说是个十岁儿童，但是先天的比别人长得快，加上经常做坏事历练自己，心智也比同龄人成熟许多，长相上继承了沈常青的浓眉大眼悬胆鼻，这么一看，还真有点小大爷的味道，开口更是不符合年龄地霸道老成：“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进来！”
    胡利禄走到他面前，见他脸色不善，陪着小心问道：“大少爷，您这是跟谁置气呢？”
    沈马也瞥了他一眼，然后又像是羞于开口似的，皱着眉头问：“哎，我说，你说我小时候都喜欢玩些什么玩意儿？”
    胡利禄一听，心想你现在不就是个小孩么，爱玩什么还问我。但他肯定不敢把自己的腹诽说出来，既然不敢怠慢只好很认真思考起了沈马也的问题，想了一会，还没说话，自己先“噗”的笑出了声，他强忍着笑说道：“大少爷您小时候，那是花样翻新的爱玩，尤其是爱玩炮仗，别的小孩子都不敢，您就特别胆大，一次还把炮仗拴在鸡屁股上，当时真把那只鸡炸得飞起来了，您还跟我们说那就是飞机！啊哈哈哈哈。”胡利禄没说完就一个人笑的乐不可支，被沈马也狠狠的剐了一眼，才悻悻地收了笑。
    “别老说这些好不好！我是说，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你再想想。”
    胡利禄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说道：“跟堂少爷哪！您小时候可是经常跟堂少爷一块玩儿的！后来您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力气生的那样大，居然能把堂少爷打得哭爹喊娘的！”
    沈马也实在没耐心再听他扯这些陈年的烂谷子事，忙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别说我了，那你就说，现在那四、五岁的小孩最喜欢玩什么吧？’
    胡利禄想：“这位祖宗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要说家里的四、五岁的小孩，那就只有新来的二少爷了，不是吧，这魔星要打二少爷的主意？这么小的孩子他都要整治啊！”他急急忙忙开口劝道：“哎呀，大少爷，四、五岁的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吃了睡罢了，您要是无聊了，可以找章家少爷他们出去玩嘛！”
    沈马也看他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显然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出去出去！你管我上哪玩！”
    胡利禄感觉自己历史使命没有完成，还在那苦头婆心：“大少爷，您刚刚炸伤了先生惹了大爷好大一通火呢，最近可别再惹事了啊，您得想想太太，您挨打，太太心里不好受啊！”
    沈马也最受不了胡利禄的啰嗦，愤愤地举起一个拳头朝他一挥：“再啰嗦，是不是要吃我的黑心拳了！”
    胡利禄见他这样只好在心中大骂一句：“不知好歹的活土匪”，憋着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