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戏子寐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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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三寒天下的雪最是难以停息,缠缠绵绵硬是下了三天三夜。
待到第四天才初见微光。
而这第四天,人们却叫它初阴。
相传古道有圣灵死在三寒天的第四夜,啼哭惊动天地将死未歇引来荒野妖魂无数。但这或许只是传说,因而历法上尚未标记诸事不宜字样。
这世间能看到的往往是最浅显的。
那个时候的我尚且还不懂这些个事情,只知道师傅每天的教训就是练功要勤,唱腔要圆,面相要精。
我是戏子,世间诡道,与我无关。
第一章戏子寐罗
师傅常说买来取贱名,好养生财。成角取艳名,荣华招来。
那是我十六岁,变声得晚,正熬过了戏子倒呛一关。声带渐韧,一亮相,就是挑帘红,碰头彩。
所有为我捏一把汗的人都似乎同时松了一口气,并且洋洋得意起来。就像铁匠花费足月时间打磨成型的铁器,经历成百次冰火两重的煎熬,只配得上用半盏茶时间来验证它的锋利是足以笑傲沙场还是笑傲屠场。如果是前者,自然是得意万分,思忖着是否可以卖个好价钱,至于后者大抵是没什么好结果的。我估摸着思量了片刻,觉得在自己能笑傲沙场实在是光鲜得很,并且为自己能想到这样一个比喻愈发得意,但很显然,彼时的我浑然忘却了一个事实:我所活的一十六年里大半都是以青衣示人。
我唱戏的梨园附属于花绮楼,但你不敢想象的是,明明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青楼,里边的打扮装潢却是一等一的雅调。客人都不觉得是在逛窑子了,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登记薄上竟写胡诌了“酒楼”二字上去,着实是让明理人闹心得很。就像是明摆着要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还要附庸风雅的端着酒杯办事前先要赋诗一首,聊聊天气、聊聊未来,然后纸扇一合酸溜溜地咬文嚼字道:啊,夜已尽深,春宵千金,小娘子与在下,莫要辜负才好。俗人百姓自然是不予以理会的,但这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事情颇得达官显贵们的欢心,觉得花绮楼不愧是个高级场所,格调别致,韵味典雅,很是符合身份,尤其是低端人士生人勿近的气息更是称心如意。
所以说白了这就是个小型皇城,如果今日,我加冠亮相的今日捅了什么篓子,那我就可以看破红尘仗剑天涯笑傲屠场去了。
正挨近黄昏,花绮楼此时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齐老板,恭喜恭喜。原是泥娃子练出了胎,又一枝旦花!”一名身穿蓝色锦织华服的高冠者,垮了门槛便作揖称喜。
“李大人客气了,来来来,里边坐里边坐。”师傅立马欠身指引。
来道喜的客人络绎不绝,我躲在戏台的帷幕后面突然觉得十分不真实。
这个就是我第一次登台的排场么。哦吼这么隆重?
“诶,彩蛋,来了好多人哦。你真是红,初腔就引得满堂客,今后要是……嘿,岂不是连玉面师哥都及不上你了。”一旁扮演武生的泥猴,美滋滋地将手搭在我肩上。
叫了好多年的彩蛋了,如今改成寐罗还真一时半会改不口。
被人恭维心理当然是高兴的,但师傅教导我要不急不躁,万天地崩于眼前也要不动声色。不过显然他老人家也没有亲眼见过天地崩于眼前这等哀事,所以满嘴浑说也不计较草稿。不过我还是故作矜持地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诚然,我今日是比较好看,但玉面师兄到底是不一样的人物怎么可以拿我与他相提……”
“切,口是心非。”并论两个字还压在舌头上面,就被一声阴阳怪气的嗤笑打断。我等转过头看清了来者何人。
“嘘,吓死我了,是你啊马甲。”
泥猴高兴地想拍拍他的肩膀,却见他躲开了。“我先去勾脸了,失陪。”他顿了顿,“还有,我叫佩雨!”
啧啧啧啧,难为师傅他老人家大字不识几个还能闹腾出这样颇有情调的名字来,按在他脑袋上这是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我看着他挺立的背影暗暗想。
“嘿,他还是那么一副天煞的嘴脸,看着就让人不舒服。”泥猴摸了摸鼻子,也叹道“走了彩蛋。客人来的差不多了,该是我们露脸的时候了。”
我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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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腔唱的是一出常戏——《贵妃醉酒》
下面坐的都是戏精,唱腔拿捏莺歌婉转神色眼波都逃不出他们一二。若是大场次的初腔失败了,那么这个戏子也无甚用处,或贬为式腔官儿,也就是去青楼助唱。但若是成功,那必是今后飞黄腾达一片光明。漂亮的旦角都会被师傅赌上那么一场,他没甚损失的,我知道少了我,他定定还有别的人选哪怕比我容颜略次一点。比如说,今晚饰演我婢女的佩雨。他与我原是今夜主角最强劲的对手,贵妃之位只有一个人选。倘若非我容颜迈过佩雨,想来今日也必是矛盾相争。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我浅笑又折腰,颓然醉态,靡靡妖娆。金锦扇掩面举杯,下腰饮醉三斗醉。
“好!”
杯中酒满如泪,未饮已然大醉。我眼神迷离,醉态半掩,才刚下了腰身就听得台下叫好连连。
师傅在旁坐,难得一见地捋了捋山羊胡,面露喜色。
柳生——也便是泥猴,这厢饰演者高力士的他频频向我挤眉弄眼,暗竖拇指。而我算是放松了紧张的心,想来玉面师兄初等台面的时候《霸王别姬》唱末了三四句也便是掌声雷动,如此,我倒还真过得去。
贵妃醉态已然昏昏,兰花指撑不住玉额。念及“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色不迷人人自迷……”我就着身旁侍女的人缓缓折腰,金锦扇从我精致的面容上缓缓拂过,羽睫轻扇,倒着脸庞面相看客,我本打算来个妖媚的亮脸,却在抬眸的一瞬间被摄住了心魂。
有黑雾忽而入了眼眸,以眼为媒介,直通心肺!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脏狠狠地膨跳了一下,眼前乌黑,神魂颠倒。
一个踉跄,我连忙扶住台上的桌角,眼前恍惚渐渐消失。
“怎么了?”泥猴借着身形,凑近了在我耳边担心。
我也不知方才是怎么回事,不过一个晕眩想来该不打紧。我轻轻摇了摇头,复而水袖甩起,这才媚笑依旧,强撑着将戏演完。
只是……怕免不了师傅一顿好揍了。我眼角撇过师傅在幕后铁青的脸,心下一沉。
“美!美得惊人!”
一曲毕,李大人率先站起来捧场,引得后座的看客也纷纷起立,赞美一片。
我见况轻嘘一口气,忙忙谢了退场。
才下了台,我还没去卸妆就听得师傅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劈头盖脸的轻喝道:“怎么回事!下个腰都不会了?要不是今儿个爷们捧你的场子,你倒是想砸碎了瓷胎重烧,可也要看祖师爷赏不赏你这口饭吃!”
我一个哆嗦,忙忙认错。
“罢了,到底总归是好的。谅了你这回,但若下次再犯,仔细你的皮肉!快快去卸了妆好跟着我去祖师爷跟前加冠。”
没得到生出这许多事情来,我也暗自懊恼,只觉得是撞了邪门。这会子倒让我平白无故遭了师傅一顿骂。
金钗头,金步摇,花珠花翎真真赶着拆下。
“寐少爷,快喽,祖师爷的排位快放齐了。”店小二讨好地笑。这花绮楼就是能生出尤物来,不光楼上姑娘们美艳俏丽,连高台戏子们也争奇斗艳,美不胜收。这不,才三年光景,红了一个玉面,今儿个又捧了一个寐罗,赶明儿可不知又有多少绝世美人亮相喽。
去了迟怕是对祖师爷不敬,可不能再滋生事端了。我连忙卸了珠钗,洗了脂粉,慌张赶上去。
“且慢!”衣袖突然被人拉住,我转头看到是佩雨。
他抬袖为我拭去了嘴角没有擦干净的胭脂,突然凑近笑道:“你刚才的失误是故意的吧……想引起那位的注意,倒差点砸了自己的场子。蠢货。”
“你说什么?”我倒退一步,挑了眉毛睥睨他。
他不言语,却依旧笑得很是讽刺。
“柳生说得对,你这张嘴脸真是怎么看都让人不舒服。”碍于时间紧迫我懒得和他计较,只侧身想避着回避过去,却忽然被他低声一句定在原地。他说:你今时今日与玉面又有何种分别?想要红就这么不折手段么。
他的话,我可以反驳,但我说不出口。几分真假,我心里明白他所言非虚。
那年玉面师兄一个媚眼就能让整个尧京的公子神魂颠倒,他绫罗尽收,金银水流,像是天生便是搅乱这十丈红尘的孤星。但最后他等来了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公子,掷下千金赎他,此后再无音信。那加冠的露面,被传成是一场笑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十里桃花开遍,却不是真正执着戏如人生这一句。
佩雨十岁那年来到师傅身边学习青衣,他的身段唱腔都是师兄弟当中顶尖的,但是只一点,他入戏太深。深到决不允许一丁点对戏的亵渎,玉面犯了他的大忌。而我此刻站在他面前无法像往常一样出言恶毒,许是他字字句句都戳中我的私心。
说我不想红,不想借着加冠露脸被人相中逃离,决计是假话。可是事实也并不如他所言我会与玉面一般随流。我有点伤脑筋,纠结在于到底要不要将这么麻烦有难解释的事情和他说明白,最后我在多层深思熟虑之后,撇了撇嘴角吐出一句话:“你管不着。”
然后我很难得的遁了。
作者有话说:新坑,万望各位看官垂爱。因**独家发表,所以章节更新均会慢于**,如果有看官觉得不过瘾,可以前往**观看,多有不便求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