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有种彻骨的凉，院内柳树借以发芽，翠绿翠绿的，阳光忽明忽暗使得他们的影子也忽闪忽现，刘沐仿佛在等刘颜的答案，而刘颜却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过了许久，才幽幽回道：“我不明白。”
    “或许你说得对，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人又如何，妖又怎样？明明都有感情，都懂得爱懂得伤，知道难过，知道憎恨，也会流泪，他们和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就不能和人在一起？你说的对，可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我看不到我与她有什么不同。”刘颜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刘沐半响无话可说。
    有什么不同？
    爱到深处便是伤。
    月小笑忍不住苦笑，不同就在于你是人我是妖，可是这要怎么去解释？
    一阵揪心的疼痛，不知是白虞的法术还是自己的心。她也有很多不明白，做花明明很好，为什么要凝成人形而作妖花，为什么要拥有人的感情，这是种历练还是惩罚？
    她摸了摸脸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是什么令她这么难过？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哭了，为什么喉咙好像堵着什么要用尽力气喊出来才会舒畅，但她不会那么做，难受就继续难受吧！想流就继续流吧！她是妖，不是人。
    肩膀不自觉的颤抖，她吃力的扶着门站了起来，想出声，刚一开口便发出低低的抽噎。
    “月小笑。”门外的刘颜忽然对门叫道：“我要娶你，如果你不喜欢哥的话，我这就回去求爹娘答应我娶你，除非……你不想再见到我。”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月小笑浑身一颤，门外的身影正欲转身离开，月小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推门冲了出去，大吼一声：“站住。”
    刘沐一愣，刘颜怔怔的回过身来，月小笑凄绝一笑，冷冷道：“刘颜，你听的，我、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见到你，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她觉得浑身一软，脑中一片空白，可潜意识让她不能就此倒下，强撑着身体，笑道：“你听见了吗？”
    她只见刘颜眼中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绝望，苍白的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他收回望向她的目光，木然道：“好、好、我知道了、好、我离开。”
    他的身影就在她的眼前渐渐转了过去，月小笑想笑，勾起的唇却不自觉的下弯，喉咙一息，胸口堵的她喘不过起来，那一瞬间，她看见刘颜脸色煞白的绝望神情，突然哀嚎着望着苍天，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拳头狠狠砸向地面，嚎嚎大哭。
    末了，面前突然凝出一片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月小笑猛的回过神来，刘颜已经走远，她凄笑，看向刘沐：“你满意了吧！”
    刘沐眼神变幻莫测，月小笑望向头顶刺目的阳光，眼前突然一黑。
    迷蒙中，月小笑仿佛回到了妖园。
    艳阳高照，月小笑舒展了一下枝叶看着深谷中的巨石清潭深深吸了口气，它就在离树林不远的空地上，身后一块怪石依依呀呀唱着难听的歌。
    月小笑蹙眉：“你别唱了啊！好难听啊！”
    怪石低头嘿嘿一笑：“小丫头醒了啊！是不是被我的歌声感动起来的？”
    “难听死了，难听难听！”月小笑说着用枝叶堵着耳朵，扭头轻哼。
    怪石动了动，月小笑感觉阳光落到了它的身上，在一抬头，只见怪石望着天边，无限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快你就醒了，看来守门人一会儿要来了。”
    “哦！”月小笑嘟着嘴，不快的扭了扭枝干。
    怪石看在眼里，笑问：“怎么？不想去人间可不行的哦！你是香兰笑，必须要在人间才能长大。”
    “那我能不能不用长大啊！做朵花不是也挺好的嘛！”月小笑马上回道，眼中满是不解。
    怪石摇头，叹：“不长大的香兰笑只能活十天。”
    月小笑闻言，紧咬嘴唇，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怪石轻拍了拍她的头，道：“只要你不凝成人形，便不会有人的七情六欲，过程可能会很漫长，不过能少很多麻烦。”
    月小笑乖巧的点了点头，直至守门人到来将她带到人间。
    怪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曾经的一切历历在目，月小笑眼角滑下一滴眼泪，缓缓睁开双眼。
    她忘了怪石的话，只看到过往商旅一脸兴奋的神情令她羡慕不已，她是朵无忧无虑的花，对所有美好事物都没有抗拒力，所以，她选择凝为人形。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三天，只是刚坐起身来便见刘沐单手撑额双目微合，一脸疲倦。离成亲至今才短短数天，却仿佛像过了几年，刘沐变了，或许一开始她就没有了解他，撑额的手臂上有几道伤痕，月小笑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她刚准备下榻，刘沐便醒了。
    “你，还是不要下来，受了伤……”刘沐不知如何开口，月小笑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刘沐刚想上前扶她，但手到半空突然僵住，月小笑看也不看他径自走到窗边，清澈的瞳不改往日却有种令人难过的沧桑，刘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忽然，月小笑开口道：“你有见到月小梦吗？”
    刘沐一怔，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想到月小梦，只得摇了摇头，道：“没有，小梦她到底怎么了？”
    月小笑扭头轻笑，笑中满是嘲讽，道：“你爱她爱的最深，伤的也最深，事到如今竟然连她的事半点未知，我若是她，也定不会见你。”
    “她到底怎么了？”刘沐急问，这几日来无论他怎么问柳灵，柳灵都以冷笑回应，月小梦始终不肯见他，他却更加担心起来。
    “她快死了，你救不了她。”月小笑莞尔一笑，刘沐急了，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喝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月小笑哈哈一笑，冷声道：“我不会告诉你。”
    刘沐的手突然松了，月小笑扶着窗棂，柔声道：“若当初你娶我是对我的惩罚，那么今日我不说便是将这惩罚还给你，但欠你的我总是会还。”
    说完，长袖一摆，推门离去。
    刘沐愕然，双腿竟向灌了铅般。
    “梦儿……”刘沐喃喃，茫然奔向屋外。
    这妖丹原本只需每年由柳吸收一次扩散的妖气，之后月小笑便可以像常人一样，但这次，或许是妖丹的主人突然突然，月小梦感觉腹部一阵滚烫，感觉就要将她融化一般，但又不想告诉柳，因为她看的出来，柳似乎也因为妖丹的力量正日渐衰弱。
    月小梦皱着眉头强忍着被妖丹侵蚀的痛苦，额间冷汗直冒，屋内不见柳的影子，月小梦凝望窗外柳树，忽然一怔，双手不由自主的扶着床榻走下床，向床边踉跄走去。
    窗外，柳芽青翠，被这微风一吹，一晃一晃，荡过那碧色池塘，激起层层涟漪，而月小梦的目光却在面前的柳树上，粗粗的柳木上几根柳条毫无绿意，好似快要枯萎般，被这风推起又轻飘飘的落下。
    “柳……”月小梦见状忘记了难受泪如泉涌。
    “柳——”月小梦忽然回头对这空屋大喊：“你出来啊柳。”
    枯柳中一抹淡绿色的光嗖的飞进屋内，凝成青年模样，惊问：“怎么了小梦？”
    月小梦一见柳，突然的一声扑倒其怀里，恸哭道：“柳，我不要你死，你可以不用救我，但你不能死。”
    柳惊诧，看着窗外的枯柳，笑道：“我和你不同，不会死。”
    说话间，柳只觉怀中一热，一阵腥味扑鼻而来，柳大惊，月小梦紧闭双目痛苦的咬着嘴唇，柳连忙将她抱上床榻，一根翠色柳条轻轻拴住她的胳膊，墨色的妖力随即顺着柳条钻进了柳的胳膊。
    月小梦挣扎着解开腕上的柳条，道：“别、别救我了，你会死的。”
    柳脸色微变，反手伸出两根柳条将月小梦的双手缠住，继续吸她体内的妖力。
    月小梦泪眼婆娑的看着脸色越加苍白的柳，抽噎道：“柳，我求你，不要再救我了。”
    柳微微摇了摇头，恍惚间，想到自己还是南山上的柳灵时的景象。
    那是南山最陡峭的山崖，它就出生在那里，一颗长的不是地方的柳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柳树长大了，根须却无法扎的更深。
    终于有一日坠入山崖，那时的它就该死了，虽然吸收日月精华有幸凝为柳灵，可是没了柳，灵又如何存活？
    只是没想到会路遇下山收妖的南山道人，道人见他可怜，就施法将它的灵凝在半截枯柳上打算上山再种起。
    但没料到会遇到那妖将妖丹打入一个孩子体内，无奈道人只能留下柳灵，希望能抑制住妖力。
    半截枯柳被种在了那孩子的窗外，他也因此得以重活，每日无所事事便靠着窗棂看那孩子，有时哭有时笑，有时会趁老师不在偷偷溜出去逗池塘里的鱼，有时也会将墨故意洒在衣服上又撒欢的曾到月随的怀里，笑的清澈如水。
    柳就这么看着，因为他无法离开月府，每日盯着月小梦便是他的责任，渐渐的这个责任成了种不知不觉的习惯，月小梦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不在乎，总之觉得每日这样倒也不错。
    那日，原本是他最开心的日子，因为他可以不受道人束缚离开月府，其实他何曾不想离开，只是有些舍不得那孩子。
    但当他去最后一次见那孩子时，却见那孩子痛苦的蜷缩在地上，为了抑制哭泣声，连嘴唇都咬破了。
    柳当时就慌了神，忙现身将孩子抱到榻上，才发现是她体内妖丹在作怪。
    那一瞬间，他其实可以什么都不管的离开。
    想到这里，柳不知不觉的笑了，笑的温和而自然，月小梦已经感觉不到难受，直愣愣的看着他，柳是很少表露感情，总是板着张脸，所以他笑，她惊。
    他是灵，不是妖，当然也会被那妖丹侵蚀，只是如果有他在，她或许会活的更长些，柳不知为何会突然这种想法，一直以为毫无目的的活着却突然有一天有了目标，有了存在的价值。
    月小梦自然不知道柳在想什么，只见柳在吸完妖力后踉跄的退了几步，背靠窗棂，咳得不止。
    “柳……”月小梦急忙下榻，膝盖一软又坐倒在榻上。
    柳感觉喉间一阵腥舔，但被他生生咽了下去，转而摇头道：“我没事。”